《五律、夜行鬼市》
墨染圣京夜,檐间魅影双。
残垣盘古庙,秘道叩龙桩。
鬼市千灯绿,迷窟万骨苍。
剑光封喉处,冷月照寒江。
月光彻底隐匿,圣京的夜被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色浸透。白日里喧嚣鼎沸、人声鼎沸的巨城,此刻仿佛一头蛰伏在无边黑暗中的庞大凶兽,沉重的呼吸被压抑在厚重的砖石城墙和千家万户紧闭的门窗之后。天际线模糊不清,只有巡夜卫兵手中灯笼的微弱光点,如同漂浮在死海上的磷火,时隐时现,更添几分孤寂与诡谲。空气凝滞,带着深秋特有的寒冽,钻入骨髓,其间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来自城市深处污垢角落和阴暗沟渠的腐朽气息,令人心头沉甸甸的。
云辰与沐雪瑶,便是两道完美融入这片浓稠夜色的幽影。他们的身形在鳞次栉比、高低错落的屋檐间无声穿行,快如鬼魅,每一次足尖轻点瓦片,都只激起一缕几乎不存在的微尘,转瞬便被夜风卷走。目标明确——城南那片被遗忘的废墟,那座象征着早已失落信仰的龙王庙。风,不知从哪个幽深的巷弄卷起,带着刺骨的凉意,吹拂过沐雪瑶鬓边散落的几缕青丝。那发丝掠过她紧抿的唇线,那唇瓣线条如刀刻般冷硬,不见一丝血色,仿佛冻结的冰湖。
云辰的感官如同最精密的机构,即使在高速移动中,也敏锐地捕捉到了身边女子身上散发出的异样。那不是寻常的警惕或紧张,而是一种近乎实质化的、刻入骨髓的冰冷恨意。这恨意仿佛从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渗出,让她周身的空气都为之凝结,脚下的瓦片似乎都因她的踏足而发出无声的哀鸣。脚下这座沉睡的城池,在她感知中,似乎不再是家园或庇护所,而是潜伏着无数狰狞爪牙的巨大仇敌,每一块砖石都可能藏着致命的陷阱,每一次拐角都可能迎来宇文家的屠刀。云辰的思绪不可避免地飘回到那个馄饨摊前,老人浑浊眼中残留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恐惧,脖颈上那道深可见骨、几乎将头颅斩下的狰狞疤痕——那疤痕的边缘因为粗糙的缝合而翻卷着,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宇文家的手段,向来如此,狠绝、酷烈,不留丝毫余地,连垂暮的老人也不放过。这疤痕,此刻仿佛烙铁般烫在云辰的心头,无声地提醒着他们此行深入虎穴的凶险,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
“就是这里。”沐雪瑶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片羽毛落在积雪上,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却又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她的身形倏然停在龙王庙前的一片空地上,如同钉子般楔入地面。眼前景象,只能用“倾颓破败”来形容,甚至更糟。断壁残垣如同巨兽被撕裂后曝露荒野的骸骨,在稀薄的、几乎被浓云吞噬的星光下,投下扭曲怪诞、张牙舞爪的阴影。支撑庙宇的巨大石柱大多断裂倒塌,横七竖八地散落,少数几根勉强矗立的,也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在浓重的夜色里,更像是一根根支撑着地狱穹顶的、巨兽的惨白肋骨,透着一股绝望的支撑感。庙宇的主体早已坍塌成一片瓦砾废墟,唯有正中央那尊巨大的龙王石像,虽然残破不堪——龙角断裂,仅剩半截残根;龙爪残缺,断口狰狞;龙身上的鳞片也剥落大半,露出粗糙的石胎——却依然顽强地、带着一种悲壮的威严屹立着。在微弱的星辉下,它显露出模糊而威严的轮廓,空洞的眼窝深陷,似乎正冷漠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两个渺小的闯入者,无声地诉说着神只陨弱的悲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令人作呕的气息:腐朽木头被雨水反复浸泡后的浓烈霉烂味、潮湿泥土深处滋生的腥气、某种小型野兽巢穴残留的骚臭,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冷土腥,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令人呼吸不畅。
沐雪瑶并未走向那扇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缺口的庙门,反而脚步轻盈地绕到了那尊巨大而残破的龙王石像背后。石像底座布满厚厚的、滑腻的青苔,在黑暗中透出幽暗的湿绿,摸上去冰冷粘腻。她蹲下身,纤细的手指在布满苔藓和污垢的底座下方仔细摸索着,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很快,她的指尖触碰到一块边缘异常光滑、与周围粗糙苔藓形成鲜明对比的石板,显然是被无数次触摸所致。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调动某种深埋的记忆,又像是在平复翻涌的心绪,五指以一种奇特的、带着某种古老韵律感的节奏,在石板上连续叩击了七下——三长两短,再两长。叩击声沉闷而轻微,如同敲击在朽木之上,在死寂的废墟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等待了片刻,石板纹丝不动,只有夜风吹过断壁的呜咽回应。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但随即被更深的坚毅取代。这坚毅如同磐石,压下了所有动摇。她再次凝神,排除杂念,更加精确地重复了那套复杂的叩击节奏,指关节敲击在石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声音比刚才更沉,更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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