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律.匠道》
凿落三分木,槌开一脉春。
榫含天地力,卯纳古今尘。
受让藏真意,浮沉见本心。
掌中磨道骨,寸寸是功深。
“后生,钉子!”李老把头,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句,声音在嘈杂的工地上依旧清晰。
叶青立刻从老匠人脚边那个磨损的粗布工具袋里抓起一把沉甸甸的铁钉递过去。
李老把头接过钉子,却看也没看,随手丢在脚边的木屑堆里,仿佛那只是碍事的石子。他拿起一根加工好的带榫横梁,走向刚刚竖立起的两根桥桩。桥桩顶端,已被他凿出了标准的卯眼。
“扶稳了!”李老把头对叶青和旁边一个汉子喝道。
两人立刻上前,牢牢扶住沉重的横梁。李老把头眯起眼,仔细比对着横梁榫头与桥桩卯眼的角度和位置。他调整着细微的方向,口中低喝:“左三分…再进一点…好!稳住!”
他双臂贯力,猛地向下一按!只听“咔哒”一声清脆悦耳的契合声,横梁的榫头精准无比地嵌入桥桩的卯眼之中,严丝合缝,浑然天成!整个结构瞬间稳固下来,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令人愉悦的韵律。
李老把头松开手,拍了拍横梁,纹丝不动。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拿起脚边的木槌,却不是砸钉子,而是在几个关键的榫卯结合处,用槌头轻轻敲击检查,发出“笃笃”的实心回响。
“瞧见没?”他指着那完美的接口,对叶青道,“这就叫‘落榫生根’!比什么铁钉都牢靠!铁钉?钉进去是死的,锈了、烂了、松了,桥就散了架子!这榫卯,是活的!木头胀,它也胀,木头缩,它跟着缩,越用越紧,越久越牢!靠的是‘合’,不是‘钉’!”他语气里带着对铁钉毫不掩饰的轻蔑。
叶青默默点头,手指下意识地拂过那光滑坚固的榫卯接口,感受着那无需外力、自成一体的稳固力量。这“合”的境界,远比他想象中更精妙。他忍不住蹲下身,仔细观察旁边一根等待安装的横梁末端,那里已经凿出了一个复杂的燕尾榫雏形,结构精巧繁复,绝非蛮力可为。
“李老把头,这…这接口看着好生复杂?”叶青指着那燕尾榫问道。
“哼,”旁边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说话的是个方脸阔口的壮汉,名叫赵大夯,是村里有名的力气大、性子直,此刻正扛着一根粗木走来,闻言咧嘴道,“外乡人就是外乡人!力气看着不小,脑子却死性!李老把头的手艺,那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你瞧那花里胡哨的窟窿眼儿有啥用?费那牛劲!依俺看,找几根大铁钉,咣咣咣几下钉死,又结实又快!非整这些弯弯绕,磨磨唧唧!”
“就是就是,”旁边几个同样干力气活的汉子跟着附和,他们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汗水顺着黝黑的脊背往下淌,“赵大哥说得在理!早点钉完收工多好!李老把头,您老手艺是顶好,可这光凿眼儿就费老鼻子劲了!咱有的是力气,使铁钉多痛快!”
“你们懂个屁!”李老把头眼一瞪,手中的锛子往木墩上重重一磕,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竟把嘈杂的议论声压了下去。他指着赵大夯的鼻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威:“痛快?图一时痛快,桥塌了,你拿脑袋去顶?铁钉是死的!木头是活的!夏天潮了胀,冬天干了缩,铁钉锈死在里面,撑不住木头胀缩的劲,要么把木头撑裂,要么自己松脱!大水一泡,锈得更快!到时候,桥板飞了,你赵大夯第一个掉下去喂王八!这叫‘活路’!不是你们这些夯货使蛮力的‘死路’!都给老子闭嘴干活!”
赵大夯被骂得脖子一缩,讪讪地不敢再顶嘴,嘟囔着“俺不就说说嘛”,赶紧低头去搬木头。其他几个起哄的也噤若寒蝉。李老把头在清溪村的威望,那是实打实用无数座风雨不倒的房梁、无数架坚固耐用的牛车、还有眼前这座曾抵御过多次洪水的旧桥换来的。
叶青将这些尽收眼底。村民的质疑,老匠人的坚持,如同道心磨盘上的两股力量,反复碾压着他固有的认知。他不再言语,默默走到李老把头指定的位置,拿起工具袋里一柄半旧的凿子。凿柄入手温润,带着常年使用的包浆。
“试试这个。”李老把头指着旁边一根需要开榫的桥板侧缘,“凿个直榫卯眼出来,不用太深,一寸就行,练练手。”
叶青深吸一口气,学着老匠人的样子,左手拇指死死扣住凿身定位,右手紧握木槌。他看准位置,调动全身力气,一槌狠狠砸下!
“哚!”
声音沉闷刺耳,完全不同于李老把头那清脆利落的“笃”声。凿尖猛地一滑,偏离了预定位置,在木料光滑的侧面划出一道丑陋的白痕。力量更是完全失控,槌头砸下的巨力大部分被反震回来,震得他虎口发麻,手臂酸软。
“蠢!”李老把头的声音立刻响起,毫不留情,“手腕是死的?腰呢?腰马合一懂不懂?力气不是砸下去的,是‘送’下去的!眼睛看着凿子尖!心跟着尖走!一槌下去,力要透进去,不是弹回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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