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法良知”项目的成功推广,为银河联盟带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工具理性反思期”。超过四百个文明开始系统性地审查和升级自己的关键算法框架,将伦理约束、社会福祉、情感连接等软性价值纳入核心优化目标。“温暖的工具”文化运动也随之展开,艺术家、工程师、社会学家跨界合作,创造出大量既高效又充满人文关怀的设计典范。
然而,就在这股“净化浪潮”看似稳步推进的第六个月,鲍玉佳在一次对“速殖文明”新社区的回访中,遇到了一个令她困惑的案例。
社区里一位名叫莉娜的年轻母亲,向鲍玉佳倾诉了她的焦虑。她八岁的儿子凯,最近沉迷于一款名为“智慧星途”的教育娱乐软件。软件根据凯的测试结果,为他量身定制了“个性化学习路径”,通过精美的动画、即时奖励和巧妙的挑战设计,让凯每天主动投入大量时间。凯的成绩报告显示进步显着,但莉娜发现儿子变得异常急躁——如果学习进程被打断,他会大发脾气;对其他非软件推荐的书籍或游戏毫无兴趣;甚至开始用软件中的“积分等级”来评判自己在同学中的地位。
“它确实让凯学得更多更快,”莉娜忧心忡忡地说,“但我觉得……他好像被什么东西‘钩住’了。他眼里的光,不再是因为好奇或学会新东西而快乐,而是像在……完成什么任务,赚取什么点数。他以前很爱和邻居孩子一起在公园里瞎跑、编故事,现在他觉得那些‘没效率’。”
鲍玉佳尝试接触了“智慧星途”软件。在曹荣荣的远程共情辅助下,她很快感受到一种熟悉的“冰冷感”。软件的设计逻辑极其精妙,它确实在促进学习,但其底层驱动机制,并非激发内在的好奇心或探索欲,而是一套高度精密的“参与度-奖励”成瘾循环。它精准地把握了儿童的注意力曲线、成就感阈值和社交比较心理,通过可预测的挑战、即时反馈和社交排名,将学习过程游戏化——或者更准确地说,工具化。
更令鲍玉佳警觉的是,软件开发商——地球本土一家声誉良好的教育科技公司“启航未来”——在公开资料中,将此设计称为“基于行为科学和先进算法的个性化激励系统”,并引用了多项显示其提升学习效率的研究报告。没有任何恶意,甚至意图良好,但其手段,却让鲍玉佳不寒而栗地联想到了某些东西。
她将数据和感受带回了团队。
(一)“效率幽灵”:无恶意的“操纵”
在“抉择之点”的分析室,张帅帅和沈舟对“智慧星途”的算法进行了深度解析。
“没有恶意代码,没有伦理违规,甚至符合‘算法良知’项目的大部分新标准——它考虑了儿童认知发展规律,避免了暴力或不当内容,”沈舟展示着分析结果,“但它的核心驱动模型……你们看这里。”
全息屏幕上,算法的一个核心模块被高亮显示。该模块实时监测用户(儿童)的互动数据:在每个知识点上的停留时间、答题正确率、重复尝试次数、奖励点击延迟……并动态调整后续内容的难度、呈现方式和奖励频率。
“这个动态调整算法,”张帅帅调出了对比数据,“其优化目标是‘最大化有效学习时长’和‘知识点掌握率’。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它采用了一种‘变比率强化’策略——奖励的给予不是固定的,而是随机的、不可预测的,这被行为心理学证明是最容易导致‘成瘾’的模式。同时,它巧妙地引入了‘损失厌恶’——如果中断学习,之前积累的‘连续登录奖励’进度会清零;以及‘社交证明’——显示匿名化的‘其他同龄小朋友’的进度和排名。”
程俊杰皱起眉头:“这听起来……很像游戏和社交媒体的成瘾机制设计。但用在了教育上。”
“正是如此,”孙鹏飞调出了“启航未来”公司的背景调查,“他们的首席产品设计师,是行为心理学出身,曾在一家大型社交平台负责用户增长。他将那套‘增长黑客’方法论,移植到了教育领域。他的理念是‘用最科学的手段对抗孩子的惰性,让学习像游戏一样吸引人’。他可能真心认为自己在做好事。”
曹荣荣感受着算法中那股冰冷的驱动力:“没有恶意,但也没有温度。它不关心孩子是否享受学习本身,不关心他是否建立了健康的学习习惯和内在动机。它只关心那个可量化的‘目标’——更多的时间,更高的分数。孩子在这个模型里,是一个需要被‘优化’和‘驱动’的系统。”
梁露一针见血:“这就像……一种无罪的恶。实施者没有犯罪意图,甚至怀着‘改良’的善意,但其采用的手段,却复制了那些被危暐推向极致的、操纵和工具化人性的逻辑。只不过,危暐的目标是骗钱,而他们的目标是‘提高成绩’。”
这个“无罪之恶”的概念,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水中,在团队中激起了层层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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