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岭村的晨雾还没散透,乳白色的雾气像湿棉絮般贴着屋檐低垂,张婶的手刚碰到灶台木盖,就被底下往上顶的热气烫得缩回——那温度仿佛从地底深处涌上来的呼吸。"咚"——锅盖轻轻蹦了个高,像被谁用指尖弹了下;"咚"——第二下,木盖边缘震出一圈细小水珠,在晨光里闪了一下;"咚"——第三下跳完,灶膛里"轰"地窜起蓝莹莹的火苗,比她平时用蒲扇扇半天才点着的火还旺,火焰舔舐着锅底,发出细微的“滋啦”声,空气里弥漫开一股焦香与柴灰混合的气息。
"他爹!
快来!"张婶攥着围裙角直抖,声音尖得能戳破晨雾,连窗棂上的霜花都簌簌颤了颤。
张叔叼着旱烟冲进来,烟锅子"啪嗒"掉地上——那口裂了道缝的铁锅正咕嘟咕嘟冒热气,蒸汽一鼓一鼓地顶着锅盖,像人呼吸似的一起一伏,活脱脱有了心肺。
他伸手摸了摸锅壁,掌心传来温润的灼意,不烫手,却暖得踏实。
消息像长了翅膀,眨眼扑棱到村头王婆家。
王婆颤巍巍掀开自家锅盖,南瓜粥的甜香"呼"地涌出来,黄澄澄的粥面上还浮着层透亮的蜜,甜得人鼻尖发酸,舌尖仿佛已尝到那稠糯的滋味。
她手指抠着锅沿直打颤,眼前突然晃过十年前那个雪夜——小芸蹲在灶前舔嘴角的蜜,脸颊冻得通红,睫毛上结着霜,说"娘,等我挣钱了,天天给你买蜜"。
那会儿屋外风刮得像狼嚎,可灶火一直没灭,小芸就靠着它搓手、哈气,笑声清脆得像冰凌相撞。
"王婆?"隔壁李婶扒着门框探头,声音带着试探,"你家锅...也自个儿烧起来了?"
王婆没应声,舀起一勺粥送进嘴,烫得直吸气,眼泪却吧嗒吧嗒掉:"是小芸,她怕我喝冷粥……这温度,刚好是她小时候端给我的那碗。"话音未落,锅盖又"叮"地轻响,像有人在灶后轻轻应和。
哭声顺着风飘出去老远。
不到半个时辰,村东头的老槐树下已围了一圈人,枯叶在脚边打着旋,寒气裹着各家灶台的香气交织成网。
张婶攥着锅盖比划:"我家锅跳了三下,跟我孙女儿拍皮球似的!"王婆抹着泪:"我家粥热得刚刚好,蜜都没化完——小芸手笨,从前总把蜜罐子打翻,洒得满灶台都是。"
人群里突然冒出个清嗓子的动静。
萧逸抱着个黄铜罗盘挤进来,发梢还沾着露水,衣角微潮,显是连夜奔走所致——他昨夜听见张婶的吆喝,揣着《民火志》就往各家灶房钻。"都让让。"他蹲在王婆家灶前,罗盘指针突然疯狂旋转,发出低微的嗡鸣,像被无形之力牵引。"各位婶子,借个火钳?"
火钳刚伸进灶膛,萧逸就"咦"了声——底下没柴没炭,只有些烧剩的草木灰,可灰里竟泛着温温的红,像有人藏了把看不见的火,触手时竟有微微震感,如同脉搏跳动。
他挨个查看全村二十三家灶台,发现热流从地底往上窜的路径,恰好和村口"等席"的石墩位置重合。
那是村里老人专门给外出未归的亲人留的空位,最老的石墩刻着"民国三十年等阿福",字迹已被风雨磨平大半,新的还沾着去年清明的香灰,指尖拂过,尚余一丝檀香余味。
"原来如此。"萧逸在《民火志》最后一页唰唰写,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墨迹在纸上洇开如血:"古书记载,人之念若凝而不散,可借灶为媒,引‘心火’入土,聚气成温。"他合上书页时,窗外传来韦阳的吆喝:"大伙儿别急着拆灶!
我琢磨出点门道!"
韦阳蹲在张婶家灶前,手里捏着根柴棍画图谱,指甲缝里嵌着灶灰。
他这两天蹲守了七户人家,记录每家灶火燃起的时间、温度变化与记忆触发点,笔记上密密麻麻写着“早七点·念孙女”“午十二点·忆亡夫”。"这灶火啊,烧的是时辰。"他用柴棍敲了敲锅沿,声音沉稳,“您把柴堆码成北斗状,锅往左边偏三寸——让热气顺着您记挂的那个点走,保准烧得又稳又久!”
暴雪夜验证了他的话。
北风卷着雪片子拍窗户,电线"咔嚓"断了,可二十三家灶台的火苗像约好了似的,把屋子烤得暖烘烘。
孩子们挤在王婆家炕头,听她讲小芸扎着羊角辫偷蜜的故事,炕面温热,棉被散发着阳光晒过的气息。"那回她把蜜抹在我鞋底,说要让我走路都甜..."话音刚落,锅盖"叮"地轻响,像有人在应"对呀对呀",余音在屋梁间轻轻回荡。
韦阳摸着发烫的灶台笑,指腹蹭掉点锅灰:"原来最准的钟,是舍不得啊。"
这事很快就在村里炸开了锅。
有人说是仙迹,有人说是鬼火。
铁匠铺外路过的孩子们叽叽喳喳议论着“会唱歌的勺子”,恰好被挥锤的二郎神听见。
他猛地一顿,铁锤砸偏,火星四溅,烫红了他的手背也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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