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岭村的晨雾还没散透,孙小朵蹲在村口老槐树枝桠上,把最后半颗桃子核咬得嘎嘣响。
她望着张婶家的烟囱——往常这时候早该冒起白汽,活像谁家娃娃把扯上天,可今儿个倒好,二十来户的烟囱全蔫头耷脑,像被霜打了的狗尾巴草。
"怪了。"她晃着腿嘀咕,看见王阿婆端着青花瓷碗从灶房出来,碗里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可老太太站在院门口直搓手,碗沿碰得指甲盖发白。"老头子,开饭喽——"她突然拔高嗓门喊了一嗓子,又猛地捂住嘴,眼眶瞬间红得像蘸了朱砂。
那边王大爷正蹲在门槛上修鸡笼,闻声抬头:"喊啥?
我不就在这儿?"王阿婆抹了把脸,把碗往石桌上一放:"吃吧,吃吧。"可两人对着热粥,谁都没动筷子。
孙小朵顺着树杈滑下来,正撞上端着空菜篮的萧逸。
萧逸手里攥着本泛黄的《民火志》,书角卷得像被猫啃过,额前碎发沾着露水:"小朵,你觉不觉得今儿村子里少了点啥?"他话音刚落,隔壁李嫂端着煎蛋从厨房冲出来,对着晾衣绳上的校服喊:"崽!
趁热吃——"喊到一半又愣住,那校服是她儿子去年就穿不下的,早收进樟木箱子了。
李嫂盯着煎蛋上的焦边,突然"哇"地哭出声:"我明明记得他昨儿还说想吃......"
"是'喊'没了。"孙小朵踢飞脚边一颗小石子,石子"啪"地砸在老槐树上。
萧逸猛地翻开《民火志》,书页簌簌响,在夹着干枯野菊的那页,果然看见孙小朵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饭香不怕巷子深,怕的是没人等。"他手指蹭过那行字,忽然笑了:"小朵,你早看出来了?"孙小朵叼着桃核晃脑袋:"我看出来的是,你们凡人总把最要紧的事儿藏在锅碗瓢盆里,偏要等凉了才想起来喊。"
当晚晒谷场就支起了上百口大铁锅。
韦阳蹲在最前头的灶前,往灶膛里添干柴,火星子"噼啪"窜上他的粗布袖口。
萧逸举着喇叭喊:"各家带一道最想分享却错过的人做的菜!"王阿婆颤巍巍端来一盘油豆腐——那是她老伴生前最会炸的;李嫂捧着个豁口瓷碗,碗里是堆得冒尖的煎蛋,蛋黄还淌着金汤;有个穿蓝布衫的少年抱着个瓦罐,罐里飘出素面香:"我爸说吃完这顿就回家......"
千人围坐在长凳上,晒谷场的灯串在风里摇晃,把人影拉得老长。
韦阳突然用筷子敲了敲自己的碗,"当"的一声,像块石子扔进深潭。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轻得像落在粥里的桂花:"现在,我们一起喊——"
"开饭啦!"
这声喊起先细弱,像春燕试啼,接着王阿婆抹着泪跟着喊,李嫂攥着煎蛋碗喊,少年把素面推到空椅子前喊。
声浪撞碎晨雾,惊得林子里的斑鸠扑棱棱乱飞,撞得树枝上的露珠"吧嗒吧嗒"掉在碗里。
孙小朵蹲在谷堆顶,看着那把空椅子被喊声填满,像被阳光晒暖的棉被,忽然鼻子一酸——她想起五百年前在花果山,猴子猴孙们总扯着嗓子喊"大王开饭喽",那时候的饭香,原来早渗进了风里。
韦阳把这场宴席的细节全记进了《回音簿》,封面画着扇虚掩的门。
他把本子往老槐树下一放,任风翻页。
三天后再来,树下堆了七八个布包,每个包里都是抄得歪歪扭扭的新本子。
有个盲童用炭条在纸上戳出坑坑洼洼:"哥哥,你说做完饭就带我看海,我现在闻到咸味了。"韦阳摸着那些凹凸的字迹,指腹沾了炭灰,却笑得像喝了蜜:"原来庙不在香案上,在人心不肯关的那扇门里。"
灌江口的铁铺关了三天门,第四天开铺时,门口排起了长队。
二郎神系着油乎乎的蓝围裙,手里的锅铲敲得铁锅叮当响,见人就问:"上次好好吃饭,啥时候?"
"老伴走后,就没热乎过。"
"成!"二郎神舀起大勺杂烩扣在碗里,汤头溅得他围裙上都是油星子,"今儿必须吃完,不然我天天蹲你家门口骂!"
"娃在外地上学,饭都凉透了。"
"拿好!"他"哐当"甩出个旧传讯铃,铜铃上还沾着铁屑,"她一按铃,你锅里自动冒热气——老子花三天给这破铃加的火咒!"
小金猴蹲在风箱旁啃花生,凑过来拽他衣角:"二叔,你以前不是最烦唠唠叨叨?"二郎神抄起锅铲作势要打,却笑得眼角皱成核桃:"傻猴!
骂人是让醒,做饭是让人记着——咱不是一个人!"
此时的孙小朵正站在银河尽头,掌心最后一点星屑散作荧光。
她转身要走,忽然听见极轻的"叮"——像锅盖碰了碰碗沿,又像童年时老猴儿喊她回洞吃饭的尾音。
她猛地回头,只见人间万家灯火亮得像撒了把星星,炊烟织成网罩着大地,却没一缕往天上蹿,也没一人抬头看天。
她从耳朵里摸出半片金箍棒碎片,轻轻一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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