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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山尖刚泛起鱼肚白，老槐树枝桠间攒了半宿的金光“啪”地炸开。
孙小朵被晃得眯起眼，就见一片黄符裹着金粉簌簌飘落，落在她脚边的青石板上，朱笔写的“天庭稽查令”五个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三、三日内撤像焚香？”村口卖油饼的王婶抖着手指去摸符纸，指尖刚碰到边缘，符纸突然“嘶啦”一响，吓得她缩回手直拍胸口，“这、这要拆了我家灶上的大圣像？那去年冬夜我摔了腿，是谁托梦让我在灶膛底下摸到救命的野参？”
“拆！必须拆！”豆腐坊的赵老汉哆哆嗦嗦拽着自家小孙子往回跑，“前儿邻村老张头没撤，他家那口老锅‘轰’地炸了，火星子烧了半垛麦秸！”
村民们嗡地炸开了锅，有抹着眼泪往家跑的，有攥着扫帚守在灶前的，还有几个壮实汉子抄起扁担要砸符纸——却被符纸突然腾起的青烟逼得连退三步。
孙小朵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符纸上的朱印。
那朱红像是活了，顺着她的指尖往手背爬，痒得她皱起鼻子：“天庭的官文还会咬人？”她忽然笑出声，从腰间摸出个黑黢黢的桃核瓶，晃了晃，最后一滴墨色液体“啪嗒”落在符纸角落。
“本真墨，滴真话。”她歪头看着墨迹晕开，朱批的“违者削籍夺魂”几个字像被开水烫了的红纸，“刺啦刺啦”褪成灰白。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看着像孩童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的：“大圣偷鞋三百六十双，一双留给绣娘补鞋面，一双垫了瘸腿张阿公的桌脚，一双塞进玉帝靴筒——说是防脚臭！”
“噗！”人群里传来一声闷笑，是卖糖葫芦的李二叔，“我家那口子上个月还跟我说这事儿呢！敢情天庭的文书还会抄咱们的嗑？”
孙小朵指尖腾起一簇火苗，符纸“呼”地烧起来。
灰烬没往下落，反而打着旋儿飘向天空，在晨光里卷成只毛茸茸的小金猴，冲人群挤了挤眼，“吱溜”钻进村东头王婶家的灶膛。
“得嘞，这文书成说相声的了！”王婶抹了把泪，转身往家跑，“我家大圣像擦得锃亮，今儿得供两斤新晒的桃干！”
萧逸站在老槐树下，望着云端翻涌的阴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他能看见，云层里有几缕暗金色的丝线正往下探——那是天兵的气机。
“小朵，”他扯了扯她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他们不会就这么罢休的。”
孙小朵抬头看天，嘴角的笑淡了些：“那便让他们知道，百姓的嘴，比天书硬。”
是夜，村塾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
萧逸蹲在地上，用炭笔在青砖上画得飞快：“这是大圣怒砸南天门，这是他背着瞎眼的张阿婆过河，这是他躲在树后偷瞧二牛过生日——”
“萧哥哥，这张我会背！”扎着羊角辫的小枣举着炭块蹦起来，“我爷说，那年我发烧说胡话，是个穿金褂子的叔叔往我嘴里塞了颗辣豆，我一激灵就好了！”
“对，”萧逸摸了摸她的头，“你们要记住，不是神仙该被供奉，是你们记住的故事该被供着。”他话音刚落，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韦阳，怀里抱着盏青瓷油灯，灯芯上的火苗一跳一跳，像颗小太阳。
“外村有三家撤了像，”韦阳把油灯轻轻放在门槛上，“灶火灭了，锅冷得能冰西瓜。”他蹲下来，指腹蹭过砖缝里的泥土，“我夜里去看，那家大娘蹲在灶前哭，说‘大圣不要我了’。”
萧逸的炭笔顿住。
他望着油灯里跳动的火苗，忽然笑了：“老韦，你这灯，比香火暖。”
三日后清晨，天兵的玄色甲胄映着朝霞，像片乌云压在村口。
为首的天将挥了挥手中的“清祀令”，声如洪钟：“奉玉帝敕令，收——”
“咔啦！”
他的靴底突然陷进土里。
土地像活了似的翻涌，青砖下的炭画“唰”地被卷进泥土，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将惊觉抽剑，剑尖刚触到地面，泥土里渗出金红色的汁液，凝成一行大字：“此地姓孙，不归天管。”
“退！退！”天将抹了把脸上的金汁，那汁液烫得他皮肤发红，“这地成精了！”
土地下，细密的根须正裹着炭画的痕迹，往岩层深处钻去。
它们要把这些故事，埋进比天规更硬的地方。
与此同时，村西头二郎神的铁匠铺里，传来“当”的一声锤响。
天庭文吏捏着册页的手直抖：“这口锅属天工院监管，私授神位——”
“当！”
二郎神把“留疤锅”倒扣在案上。
锅底的疤痕在晨光里泛着暗金，仔细看，那疤痕竟是一行小字：“老杨，锅是你修的，神是你认的，关我屁事？”
“你、你这是伪造——”文吏伸手去擦，指尖刚碰到锅底，整口锅突然嗡鸣起来。
火星从锅沿窜出，在空中拼出个毛茸茸的猴脸，咧着嘴笑出一口尖牙，“轰”地炸成漫天金粉，落进村里每一口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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