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蝉鸣聒噪,搅得藏经阁的清静荡然无存。
周氏钳住洛寒知手腕,一卷沉甸甸的《妙法莲华经》硬塞进她怀里。
“拿着!”周氏声音压得极低,淬着冰,
“谢侍郎敬佛法精深。今日你‘潜心’在此,字字入心!若再……”
她剜过洛寒知睡意朦胧的脸,“仔细你的皮!”
洛寒知被经书棱角硌得生疼,小脸皱成一团。
她心里门儿清——那位爷正在外面忙着搅浑吴郡的水呢,哪有空来这清净地看‘才女’演戏?
祖母这算盘珠子,怕是崩到她老人家自己脸上喽!
腕子一软,“啪嗒!”
那价值千金的经书,精准无比地砸在周氏脚前冰冷的青砖上!
金粉飞溅,尘埃雀跃,毫不客气地糊了老夫人一脸!
“哎哟!”
洛寒知短促惊呼,手忙脚乱去“扶”。
指尖堪堪擦过地砖,连墨点都没沾上。
她抬起睡意朦胧的小脸,对着周氏铁青的面孔,委屈巴巴吸鼻子:
“祖、祖母…这书…好沉…手滑了…”
她揉着发红的手腕,水汪汪杏眼瞥向地上摊开的经卷,小嘴嫌弃一撇:
“再说了…这字儿蚂蚁似的,又小又密,看得脑仁儿嗡嗡疼…”
她夸张晃脑袋,活像被梵文咒语砸晕了头,
“比看账本还费眼睛!”
周氏捻着佛珠的枯指,在经书砸下的瞬间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又稳若磐石地捻动起来。
只是那速度,隐在宽袖下,悄无声息地快了半分。
洛寒知这块“朽木”摁在了藏经阁C位
——那张靠窗、光线极好的紫檀圈椅上,周氏勒令其必须老老实实看书。
她自己则端坐不远处的蒲团,脊背如松,维持着世家风范。
赵氏指着摊开的《地藏经》,指尖发颤:
“大师请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八字,岂非暗合圣人‘仁者爱人’之训?
当真是……”
她一边说,一边警觉地捕捉着门外动静。
对面矮几旁,洛芷兰被迫伏案抄经。
她时不时抬头,眼神怨毒地剜向对面
——洛寒知身上那流光溢彩的月白云锦襦裙。
洛寒知陷在宽大的圈椅里,腰背看似挺直,实则软乎乎窝在椅背深处。
膝头摊着密麻如蚁的梵文经卷,小脸蔫蔫垂着,长睫覆盖,倒有几分娴静仕女的模样。
倏地!
她指尖‘不经意’拂过案上砚台边缘,手腕猛地一抖。
那方端砚,利落翻身,从案沿自由落体!
“哗啦——!”
浓稠如漆的墨汁,如同憋屈已久的乌龙,倾泻而出,
凶猛地扑向摊开的《妙法莲华经》!
“无量劫”、“寿命长远”… 金粉写就的庄严字句,瞬间被贪婪的墨海无情吞噬。
污黑如丑陋疤痕,在泛黄纸页上迅速洇开蔓延。
浓烈的、湿濡的墨腥气,瞬间碾碎了满室沉檀。
“呀——!”
洛寒知似被针扎,惊叫着从椅上弹起。
沾满墨汁的指尖胡乱甩动,墨点雨打芭蕉般溅上地砖和她簇新的裙摆。
“书,我的新裙子毁了!呜呜呜——”
她捏着迅速被“墨菊”浸染的裙角,小脸急皱,带着哭腔原地打转,
“好脏呀!祖母快看呀!”
周氏捻动佛珠的手骤然僵硬,佛珠被攥得咯吱作响。
她抬眼,死死锁住那页污损的“如来寿量品”,仿佛自己精心编织的幻梦也随之被撕裂。
赵氏的侃侃而谈噎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倒抽凉气。
角落老僧的禅定瞬间破功。
洛芷兰的嘴角压不住的疯狂上扬。
“愚、不、可、及!”周氏的声音,字字砸落青砖。
阁内死寂,只余墨汁“啪嗒”滴落。
经卷被毁,新衣污损。
周氏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强压着,洛寒知就被李嬷嬷“请”去换了套寡淡素衣回来。
日头偏西,温柔橘金漫过窗棂,将那精心安排过的紫檀大书案,铺成一块暖金色的舞台。
换了新衣服的洛寒知, 被那暖光一勾,拖着步子“挪”到书案后。
身子一歪,毫无形象地瘫进宽大的圈椅里。
她甚至满足地嘤咛一声,把脸颊贴上冰凉光滑的红木桌面,猫儿似的蹭了蹭,寻到最舒服的姿势。
阳光慷慨吻着她侧脸脖颈,细小的绒毛在光晕里闪动慵懒。
她用一根手指,无比嫌弃地将仅存的厚经书,推到积灰的案角旮旯,眼不见为净。
没多久,细匀、安稳、无比惬意的小鼾声,便在这墨腥、沉檀、尘埃纠缠的空气里,悠然响起。
阳光描摹她鸦羽长睫,投下淡金蝶影,颤得撩人。
周氏额角青筋猛地一跳,佛珠险些捏碎。
她死死盯着窗边那抹沐浴在夕光里、睡得人事不知的月白身影, 胸中那口恶气堵得她眼前金星乱冒。
朽木!朽木!
她精心策划的“才女惊鸿”戏码,硬生生被这蠢货演成了“懒猫酣睡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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