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37章 琉璃瓦血祭三

缉捕杜三的行动，出乎意料地顺利。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手艺精湛的瓦匠领班，似乎早已预料到结局的到来。当都察院缇骑在林远的带领下，如狼似虎地踹开那间弥漫着泥土和汗酸味的简陋工棚木门时，他并未反抗，甚至没有一丝惊慌。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张矮凳上，背对着门口，昏黄的油灯在他佝偻的背上投下摇曳而巨大的阴影。他手中，正缓缓摩挲着一块冰冷的、边缘带着狰狞倒刺的琉璃瓦碎片，指腹一遍遍划过那锋利的边缘，仿佛在感受着某种刻骨的寒意。

“杜三！你涉嫌谋杀大理寺左少卿周墨白！跟我们走一趟！”赵铁山厉声喝道，声音在狭小的工棚内回荡。

杜三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油灯昏黄的光线映照着他那张布满沟壑、饱经风霜的脸。那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死寂的空洞。他的眼神浑浊，仿佛灵魂早已抽离了这具躯壳，只剩下一个被仇恨掏空的躯壳。他的目光扫过杀气腾腾的缇骑，扫过神情复杂的赵铁山，最后，落在了人群中央、神色冷峻的穆之身上。

没有辩解，没有挣扎。他只是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苦涩到极点、如同刀刻斧凿般的弧度。那笑容，比哭更令人心寒。他任由两名强壮的缇骑上前，用冰冷的铁链捆缚住他的双手。粗糙的麻绳勒进他布满老茧的手腕，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穆之手中那枚沾着青灰色膏泥、在灯光下反射着幽冷光泽的金钥匙时，那空洞的眼神深处，却骤然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快意与悲凉的复杂光芒！

“钥匙…膏泥…”他喉咙里发出嘶哑干涩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磁石粉…吸住了…他逃不掉…逃不掉啊…呵呵…呵呵呵……”那笑声低沉而诡异，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宿命感。

穆之心头猛地一震！果然！那青灰膏泥中混入了磁石粉！周墨白在触发机关、被漆毒麻痹的瞬间，下意识想用这把开启密卷库的金钥匙自卫或挣扎，钥匙却被带有强磁性的膏泥牢牢吸附在机关触发点上！这致命的粘连，让他失去了最后一丝挣扎求生的机会！也成了锁定杜三罪行的铁证！杜三……连这最后的细节都算计到了！其心思之缜密，其恨意之刻骨，令人胆寒！

都察院·刑讯房

烛火在幽暗的刑讯房内摇曳，将墙壁上冰冷的刑具投影拉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面对铁证如山和穆之那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直刺灵魂的诘问，杜三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沉默外壳，终于彻底崩裂。他不再是一具空洞的躯壳，压抑了十三年的血泪与滔天恨意，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倾泻而出！

“周墨白…他该死！！”杜三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如血，脖颈上青筋暴起，喉咙里爆发出如同受伤野兽濒死般的嘶吼！那声音充满了撕裂般的痛苦和无尽的怨毒！“十三年前！我爹杜青山！官窑大匠！一辈子兢兢业业，烧窑制瓦，手艺冠绝京城！他…他无意中发现西山漆林（皇家御林）被工部的人偷偷盗伐！那些上好的生漆，被高价倒卖给了黑市！他…他秉性耿直，上报无门！反被…反被那帮畜生诬陷监守自盗！主审官…就是周墨白！这个披着人皮的豺狼！为了讨好当时的工部清吏司郎中张翰！为了那白花花的银子！收受贿赂！颠倒黑白！严刑逼供！硬生生…硬生生判了我爹斩立决！！”

他涕泪横流，浑浊的泪水混合着鼻涕，糊满了那张扭曲的脸庞。身体因极致的激动而剧烈颤抖，铁链被挣得哗哗作响。“我娘…我娘听到噩耗，悲愤交加，一头撞死在衙门口的石狮子上！血…流了一地啊！家破人亡！家破人亡啊——！！”他仰天嘶嚎，声音凄厉得如同杜鹃啼血，回荡在阴冷的刑讯房内，令人闻之心碎。

“我…我杜三！当年才十五岁！眼睁睁看着爹娘惨死！家产被抄没！弟弟小五才十岁！我们兄弟俩…像两条丧家之犬！被赶出京城！流落街头！吃糠咽菜！受尽白眼欺凌！”杜三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刻骨的屈辱与仇恨，“我隐姓埋名！咬着牙！忍着辱！拜师学艺！从最苦最累的窑工做起！烧火、搬泥、打坯……熬干了血汗！熬瞎了眼！熬驼了背！就是为了…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回到这京城！能接近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能为我爹娘…讨回一个公道！！”他眼中闪烁着疯狂而痛苦的光芒，如同燃烧的地狱之火。

“我熬成了官窑领班！接下大理寺修缮的活！就是为了这一天！我知道周墨白这狗官有个习惯！遇到那些见不得光的密案，喜欢清晨独自一人在那阴森的正堂里，点着灯，像耗子一样翻检卷宗！我摸清了地形！算准了时辰！辰时！辰时的阳光，会准时穿过那扇大门，照在他那张该死的椅子上！”杜三的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带着复仇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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