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怨灵 第10061章 螺丝刀下的春天

老周手里的螺丝刀转得正匀，金属与木头摩擦的轻响里，混着远处孩子们的笑。他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比灶膛里跳动的火苗更亮——那光里有孩子们举着槐花跑过石板路的身影，粉白的花瓣落在他们发间，像谁悄悄别上的星星；有“星星槐圃”里的新苗，叶片在风里舒展，根须早扎得比螺丝刀还深；还有那些藏在螺丝纹路里的牵挂，如今都长成了能遮风挡雨的模样。

林晚秋把新磨的槐花粉装进罐时，听见窗外传来叮当声。是女儿的女儿在学拧螺丝，小手里攥着把迷你螺丝刀，正往槐树苗的支架上拧——那支架是用老周铺子里的旧钢管做的，接口处的螺丝总松，孩子每天都要去紧一紧，说“周太爷爷的螺丝不能偷懒”。阳光透过槐树叶，在孩子认真的侧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老周眼里的光落在了下一代脸上。

王大爷拎着个铁皮盒来串门，里面装着老周修过的物件：缺了口的搪瓷碗、断了腿的小板凳、还有半截铜丝弯的小火车。“你看这板凳腿，”他指着接口处的螺丝，“老周当年说‘要让它再撑十年’，现在何止十年，还能再撑十年。”林晚秋摸着小板凳的木纹，忽然发现上面刻着个小小的“周”字，是当年没注意到的，像老人悄悄盖的章，说“这是我护过的日子”。

卖槐花酱的小夫妻扩了摊位，新做的招牌上画着个举螺丝刀的老人，旁边写着“周爷爷的秘方，拧出来的甜”。“有个老顾客说，吃咱的酱想起了父亲，”男人往酱里撒最后一把糖，“他父亲也是修东西的，总把话藏在拧螺丝的力道里，紧一分是疼，松一分是念。”他媳妇笑着补充：“现在咱的酱罐底都刻着颗螺丝，让甜也带着点韧劲。”

博物馆给老周的收音机换了个新展柜，玻璃罩里特意放了颗黄铜螺丝，和当年他修机器用的一模一样。旁边的说明牌上写着：“这颗螺丝拧住了时光，让沉默的爱不会松动。”有个戴眼镜的学生对着展柜写作文，结尾说：“原来最牢的牵挂，从不用胶水粘，只用真心拧。”女儿把作文拍下来，贴在日记本里，旁边写着：“周爷爷，您看，螺蛳也能教会人长大。”

暴雨天，巷口的“槐花路”被淹了，石板下的螺丝松了好几颗。街坊们冒雨抢修，年轻人们扛石板，老人们递螺丝，女儿的女儿也举着把小雨伞在旁边递工具，喊着“要像周太爷爷那样拧，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林晚秋看着雨水里晃动的人影，忽然想起老周当年修被台风刮歪的路灯，也是这样冒雨蹲在泥里，说“灯亮了，回家的人才不慌”。

除夕夜的饺子馅里，女儿特意加了点碎铜末——是从老周的螺丝上磨下来的，混在槐花粉里，像撒了把星星。“周爷爷的螺丝也该尝尝甜，”她往孩子们碗里分饺子，“当年他总把甜藏在修东西的缝隙里，现在该让甜住进螺丝里了。”王大爷咬开个饺子，看见铜末在馅里闪着光，忽然笑出声：“老周这是把自己拧进甜里了，越嚼越有味道。”

开春后，树桩上的新芽抽出了粗壮的枝，孩子们给它换了个更结实的支架，拧螺丝时特意喊来林晚秋：“太姥姥，您看这力道对不对？”林晚秋摸着螺丝帽，忽然想起老周教女儿拧螺丝时的样子：“要让螺丝和木头说上话，它们答应了，才叫真的拧牢了。”此刻风穿过枝桠，支架纹丝不动，像木头和螺丝真的在说：“放心，我们接住这份暖了。”

林晚秋站在槐树下，看着远处摊位的招牌在风里摇晃，看着博物馆的灯光映着那颗螺丝，看着孩子们举着螺丝刀认真的模样，忽然觉得老周手里的螺丝刀从未放下。它变成了孩子们手里的工具，变成了酱罐底的纹路，变成了石板下的牵挂，把一个个寻常日子拎得紧实又温暖。

灶膛里的火苗早灭了，但老周眼里的光还亮着，比当年更亮，落在满巷的槐花里，落在拧得恰到好处的螺丝上，落在代代相传的甜里，像在说：“你看，这样的日子，才拧得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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