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在帝都表面繁华、内里暗流汹涌中倏忽而过。
第三日,申时将至。
帝都东市,望江楼。
这座临江而建的七层木楼,飞檐斗拱,气势恢宏,是帝都最负盛名的去处之一。
凭栏远眺,可见大江奔流,千帆竞渡,烟波浩渺;
俯瞰楼下,则是东市最繁华的十字街口,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贩夫走卒的吆喝声、车马的喧嚣声、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交织成一片喧嚣而富有生机的海洋。
此刻,正值一日中最热闹的黄昏时分,达官显贵的华丽车驾络绎不绝,文人墨客的青骢小驴点缀其间,商贾小贩的推车挑担川流不息,将望江楼衬托得如同人间胜景。
顶楼,“观澜阁”雅间。
临江的整排雕花木窗半开着,深秋带着凉意和水汽的江风涌入,却丝毫吹不散室内那股沉闷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气氛。
巨大的紫檀木圆桌上,早已摆满了珍馐美馔,热气腾腾,香气四溢。银壶玉杯,光可鉴人,在透过窗棂的夕阳余晖下闪烁着奢靡的光泽。
秦枭坐在一张特制的、铺着厚厚锦垫的轮椅上,身上裹着厚厚的锦裘,仿佛畏寒至极。
他的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的惨白,双颊深陷,眼窝下是浓重的青黑阴影,嘴唇毫无血色,干裂起皮。
他努力挺直着上半身,试图维持一点尊严,但微微颤抖如同风中残烛的手指和不时无法控制地痉挛一下的双腿,暴露了他身体的极度虚弱和深入骨髓的痛苦。
他的眼神大部分时间是空洞茫然的,只有在望向那扇紧闭的门扉时,才会不受控制地掠过一丝刻骨铭心、深入骨髓的怨毒,但很快又被强行压下去,换上一种近乎谄媚的谦卑和恐惧。
柳氏,曾经的镇北王妃,如今只是一个形容枯槁、眼神浑浊麻木的老妇人,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酱紫色锦袍,发髻间只插着几支素银簪子,再无往日珠光宝气的半分影子。
她坐在秦枭轮椅旁,一只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儿子冰凉的手腕,仿佛那是她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她的目光同样死死盯着门口,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绝望,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
她脸上的脂粉涂得很厚,试图遮掩憔悴,却依旧掩盖不住眼角的深刻皱纹和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与死气。
雅间内并非只有他们母子。
角落里,垂手侍立着四个低眉顺眼、穿着普通仆役服饰的汉子,看似恭敬,但眼神锐利如鹰,气息沉稳内敛!
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是二皇子府派来的好手,名为伺候,实为监视兼必要时控制场面,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更隐秘处,精心布置的陷阱已然张开。
屏风之后,两位身着素色儒衫、在清流中颇有声望的年轻御史,正借着赏江景低声交谈着什么,目光却不时瞟向主桌方向。
珠帘之侧,宗正寺一位负责记录宗室子弟言行的老执事,慢悠悠地品着茶,看似悠闲,耳朵却微微竖起。
隔壁相连的雅间,窗户开了一条不易察觉的缝隙,几位看似呼朋唤友、高谈阔论的勋贵子弟,声音洪亮,谈论着风花雪月,但注意力显然并不在酒菜上。
甚至楼下临街的茶馆里,靠窗的几个位置,也坐了几个看似寻常的茶客,慢悠悠地磕着瓜子,耳朵却竖得老高,如同捕捉风声的猎犬。
无数双眼睛,无数只耳朵,都如同无形的蛛网,严密地笼罩着这间名为“观澜阁”的雅间,只等那关键人物登场,便要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以最快的速度,添油加醋地传播出去,成为摧毁秦烈的致命武器。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每一秒都如同钝刀割肉,折磨着秦枭和柳氏紧绷的神经。
终于,楼梯口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不疾不徐,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穿透了楼下的喧嚣,清晰地传入雅间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来了!”柳氏身体猛地一颤,攥着秦枭手腕的手骤然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儿子的皮肉里。
秦枭的身体也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眼中那强行压制的怨毒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死死咬着下唇!
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才强迫自己垂下眼帘,摆出一副恭顺忏悔、任人宰割的姿态,只是那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
雅间内所有暗藏的视线,瞬间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聚焦于门口。
屏风后的御史停下了交谈,老执事放下了茶杯,隔壁的高谈阔论声戛然而止,楼下的茶客也停止了嗑瓜子。
吱呀——
厚重的包铜木门被两名身着玄甲、面容冷峻如铁、眼神锐利如刀的烈风亲卫从外面沉稳地推开。
一道挺拔如山的身影,逆着门外走廊洒落的、略显昏黄的夕阳余晖,出现在门口。
秦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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