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季 记忆的碎片
第四章 脑体心脏的冲垮
冰冷。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骨髓深处、从每一根神经末梢渗出的冰冷。仿佛整个身体被浸入了零度以下的液态金属,寒意穿透皮肉,直接冻结灵魂。
陈飞躺在“忆所”深处一间安静的石室里,身下是冰冷的石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皮肤表面凝结了一层细密的、带着咸味的冷汗。视线无法聚焦,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重影,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尖锐的耳鸣,像无数根钢针在穿刺他的耳膜。
“血脉追溯”仪式已经结束了。但他感觉自己被留在了那个恐怖的旋涡里,没有完全回来。
仪式本身的过程,反而模糊不清。他只记得银晖长老引导他将手放在另一块更加古老、表面布满蜂窝状凹陷的黑色石碑上,其他六位长老再次环绕,注入能量。接着,是一种被“吸入”的感觉——不是身体,是意识,被拖拽着沉入一片无光无声的深海。
然后,记忆的碎片,不是像观看“守望之忆”那样有距离感的影像,而是从内部爆炸开来。那不是别人的故事,那是他自己的……或者说,是他血脉源头那位先祖的,直接、粗暴、未经任何缓冲的感官和情感体验。
不再是连贯的画面,是碎片的风暴:
· 触觉: 粗糙的飞行器操纵杆在手中震动,金属的冰冷透过手套传来;高空稀薄空气刮过面罩的呼啸感;肩胛后方源骨深处因为长时间高机动飞行而产生的、熟悉的灼热酸痛。
· 嗅觉: 驾驶舱内淡淡的臭氧味、润滑油味,还有……队友“火花”(一个喜欢用自制香料的队员)身上那股永远散不掉的、辛辣的草木气息。
· 味觉: 能量补充剂滑过喉咙的古怪甜腻;紧张时口腔里铁锈般的血腥味。
· 听觉: 通讯频道里清晰冷静的指令声(是伊芙琳队长);队友之间短促高效的战情交流;远处能量炮火的沉闷轰鸣;还有……最后时刻,频道被刺耳杂音和惨叫灌满的、令人心脏骤停的寂静。
· 视觉: 跳跃的、不连贯的画面——座舱外飞速掠过的云层;全息战术地图上闪烁的友军绿色光点和突然出现的、不详的红色标记;白光炸开时,即使有滤镜保护也瞬间致盲的、只剩下轮廓的惨白世界;失控旋转时,舷窗外支离破碎的天空和大地;以及……最后一眼看到的,伊芙琳队长的飞行器拖着黑烟,依旧倔强地试图转向,为其他队员争取时间的那个银色剪影。
· 最强烈的,是情绪: 不是单一的情绪,是混杂在一起的、几乎要将意识撑爆的洪流——执行任务时的专注与警觉;发现异常时的紧绷与疑虑;白光爆发瞬间,大脑理解能力跟不上现实变化时那种纯粹的、原始的恐惧;紧接着,是身为副队长、身为老兵的责任感强行压下恐惧,转化为冰冷决断的“执行模式”;看到队友遇险时的揪心与无力;通讯中断、孤立无援时的绝望;还有最后,在坠落中,意识逐渐模糊时,那份未能完成任务、未能保护好所有人的、深入骨髓的愧疚与不甘。
“记住……回家……” 一个嘶哑的、他自己的(又不是他的)声音,在意识即将消散的边界呢喃。
然后,是黑暗。以及黑暗深处,一点点固执亮起的、关于“家”的温暖意象:一片被夕阳光芒染成金色的悬崖,悬崖上巢穴般的石屋窗口透出的灯火,还有等待他归去的、模糊却无比温柔的身影……
这些碎片不是按时间顺序播放的,它们同时涌现,互相冲撞,互相叠加。陈飞自己的记忆——聚落的灰色金属通道、机油气味、王铁山的吼声、罗烬冰冷的枪口、第一次展翅的痛与狂喜——与这些古老而强烈的记忆碎片绞缠在一起,界限变得模糊。
他是陈飞,第七聚落的维修工。
他也是……林渡,第七翼队的副队长,“鹰眼”。
他是刚学会扑腾的雏鸟。
他也是经验丰富的天空战士。
他恐惧着天空降临的毁灭。
他也曾驾驭翅膀征服天空。
……
混乱。彻底的混乱。两种人生,两种身份,两套完全不同的感官记忆和情感模式,在他的意识里搅拌、发酵、互相争夺主导权。
他感到自己的“脑体心脏”正在被冲垮——不是物理的心脏,而是认知的基点,是“我”这个存在的核心。他像是站在两条汹涌河流的交汇处,被来自两个方向的激流撕扯,即将分崩离析。
“呃……啊……”压抑不住的呻吟从他喉咙里溢出。
一只冰凉的手按在了他的额头上,掌心那块共鸣稳定器的晶体传来更强烈的清凉感,像一根钉子,试图将他飘散的意识钉回躯壳。
“陈飞。看着我。”是云鸢的声音,很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力量,“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吸气……慢慢来……呼气……”
陈飞艰难地转动眼球,试图聚焦。云鸢的脸在晃动的视野里逐渐清晰。她的表情很严肃,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但依然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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