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斜地切进调度室,照在主屏右下角那行小字上:“建议:开启供应链知识图谱模块。”刘好仃端着搪瓷杯站在屏幕前,茶水泛着淡黄,倒映出他微微皱起的眉。他没关提示,也没点确认,只是把杯子轻轻搁在控制台边缘,杯底压住了昨日打印的报关单复印件。
“来了?”阿芳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叠文件,发绳换成了新的,但刘海还是不听话地翘着。“系统昨晚自动抓了三起南太平洋航线延误案例,我都标红了。”
“嗯。”刘好仃点头,“它开始替我们操心了。”
小林随后赶到,眼镜片上还沾着晨露,一进门就翻笔记本:“我按您说的‘画链法’试了,从产品倒推原料来源……问题来了,德国高纯砂的矿主是谁?合同里只写了代理商名字。”
“黑箱。”刘好仃接过话,语气像在说天气,“我们烧了二十年的火,却不知道柴从哪片林子砍的。”
会议室的白板被彻底清空,连“全球交付进度看板”的磁贴都被摘了下来。刘好仃用蓝笔写下三个问题:
我们在怕什么?
怕多久?
怕谁?
底下是一片安静。阿芳低头翻着笔记本,突然抬头:“去年台风季,澳洲线停了七天,备用供应商临时调货,但协议没签正式条款,最后靠人情才拉来一批料。”
“所以不是天灾,是没准备。”小林接上,“我们怕的不是断,是断了没人兜。”
刘好仃笑了,笑得轻松:“你们已经开始想了,这就比昨天强。”
他拿起红笔,在第一个问题下划出三栏:地缘、物流、供应。然后说:“别想解决方案,现在只想风险。咱们不治病,先体检。”
阿芳在“物流”栏写下“新加坡中转港”,又补了一句“依赖单一枢纽”;小林在“地缘”下标注“红海局势不稳,绕行非洲多11天”;刘好仃则在“供应”旁画了个树状图,最底下写上“二级供应商信息缺失”。
“就像老张教我看火,”他指着图,“火色不对,得先知道是风门问题,还是煤质变了。现在我们连煤从哪来都不知道,怎么调火?”
小林忽然一拍脑袋:“我查了近半年所有原料报关单,发现一个怪事——土耳其线和德国线,虽然路径不同,但清关代理是同一家海外公司。”
“绕了个圈,还是踩一条船。”阿芳皱眉。
“隐性关联。”刘好仃把这四个字写在白板角落,圈起来,“表面避险,实际叠雷。”
会议开了两个钟头,没人提预算、没人说KPI。他们像一群刚拿到地图的探险队员,不急着出发,先划出沼泽、悬崖和断桥。刘好仃中途去接了壶热水,回来时听见小林正和阿芳争论:“政治风险该不该打高分?”
“客户要的是玻璃,又不是新闻简报。”阿芳坚持,“只要货能到,谁执政都一样。”
“可万一制裁呢?”小林声音拔高,“咱们用的特种熔解剂,八成来自受控地区。”
刘好仃没打断,只是默默在评分表上方加了一行小字:“以客户合同为底线,倒推容错空间。”
“视觉无瑕。”他指着小林,“这条值多少分?”
“必须满分,否则整批退货。”
“72小时响应?”
“超时赔款,三倍。”
“好。”刘好仃点头,“那我们就问自己:哪个环节一出事,立刻砸了这两条?”
空气静了两秒。
阿芳先动笔:“新加坡中转港——卡一天,交货超时。”
小林补上:“德国矿源——停产一周,成分断供。”
刘好仃最后写:“海外代理——失联48小时,全链瘫痪。”
三个红圈,像三盏警示灯,挂在白板中央。
散会前,刘好仃把那张老张手写的纸条又拿出来,展平,夹进《微创新人才档案》最新一页。纸面已经有点发毛,字迹也淡了,但“料不来,火再旺也没用”依旧清晰。他顺手翻到小陈那页,便签还在:“自学Python第47天,想让机器听懂我的担心。”
如今机器不仅听懂了,还开始提醒人类该看哪里。
当晚,小林没走。他把所有供应商合同扫描件导入表格,用颜色标记国别、运输方式、代理层级。电脑右下角时间跳到23:17时,他忽然停住——土耳其线路的二级供应商名录里,有一家公司注册地在克里米亚。
他截图,发到三人小群,只打了一个问号。
刘好仃正在家泡脚,手机一震。他擦干脚穿上拖鞋,打开文件,盯着那行地址看了很久。窗外小区的路灯闪了闪,他没关灯,转身从书柜底层抽出一本旧相册,翻到一页:2008年厂庆,一群人站在新炉前合影,老张站在最边上,手里还拎着一袋原料样品。
他记得那天老张说:“火要稳,料要匀,人要信。”
如今料的来路都看不清,还能信吗?
第二天一早,他把小林叫到检测区角落。主屏正滚动着原料预警信息,刘好仃指着其中一条:“系统能提醒我们‘成分波动’,但它不知道这背后是战争、罢工,还是公司倒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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