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定东出
咸阳宫的铜钟在暮色里敲过第七响时,嬴荡终于卸下了腰间的麻布丧带。殿外的白幡还在秋风里飘着,惠文王的灵柩刚入葬芷阳陵区三日,案头却已堆叠起半尺高的奏疏——没有一篇再提“守成”,满纸都是“扩军”“东进”“问九鼎”的字样,墨痕里裹着与这秋凉截然不同的炽烈。
内侍赵高捧着鎏金铜壶进来,刚要为他续上温热的米酒,却被嬴荡抬手止住。“不必温了,”他声音低沉,指节叩了叩案上最顶端的奏疏,封皮上“甘茂”二字笔力遒劲,“把这篇念来。”
赵高忙展开奏疏,尖细的嗓音在空荡的殿内响起:“……函谷关已历三载修缮,秦军现有甲士十五万,若增募精骑五万、锐步三万,可使东出之师成雷霆之势。韩宜阳为中原门户,若得此城,秦师可直抵洛阳,列国震慑……”
“停。”嬴荡忽然起身,玄色朝服的下摆扫过阶前铜鼎,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他走到殿门处,望着远处暮色中的咸阳城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剑——那是惠文王临终前给他的,剑鞘上刻着“守土”二字,可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另两个字:东出。
惠文王在位二十七年,用公孙衍的连横之术瓦解合纵,吞河西、定巴蜀,走的是“稳扎稳打”的路子。可嬴荡自少年时便随蒙骜练兵,见惯了军营里的刀光剑影,总觉得父亲的步子太慢。如今他握着秦国的权柄,指尖都在发烫:秦国早已不是那个被六国堵在函谷关以西的弱国,是时候让天下看看,秦人的刀锋能伸到多远了。
“传甘茂、向寿入宫。”嬴荡转身时,眼底的犹豫已褪得干净,“再让卫尉备好马,今夜我要去西郊军营。”
一、校场风雷
西郊军营的火把在夜里连成了星海,嬴荡一身玄甲,踩着露水走进辕门时,值夜的士兵险些跪错了礼。往日里,国君驾临军营必是前呼后拥,可今夜他只带了三个护卫,甲胄上还沾着赶路的尘土,倒像个刚从演武场回来的将领。
“君上!”裨将蒙武听见动静,披衣赶来,见嬴荡正蹲在篝火旁,接过士兵递来的陶碗喝粟粥,惊得连忙躬身,“臣不知君上驾临,未及准备……”
“准备什么?”嬴荡把陶碗递回去,指了指不远处的校场,“听说新募的骑兵正在练冲刺,带我去看看。”
蒙武不敢耽搁,引着他往校场走。夜色里,马蹄声踏得地面发颤,百余骑秦军将士正围着木桩演练劈刺,甲叶碰撞的脆响此起彼伏。嬴荡站在土坡上看了片刻,忽然解下腰间的玉剑,丢给身边的护卫:“去,把那杆铁枪取来。”
那是校场边立着的制式铁枪,枪杆粗如儿臂,枪头重达八斤,寻常士兵需双手握持才能挥舞。嬴荡却单手接过,手腕一转,铁枪便在暮色里划出一道寒光,直刺向不远处的木桩——“砰”的一声闷响,枪头竟穿透了三寸厚的木柱,牢牢钉在上面。
校场上的骑兵都停了下来,纷纷望向土坡。嬴荡拔出铁枪,掂了掂重量,朗声道:“秦军的枪,是用来刺穿六国甲胄的,不是扎木桩子的!”他翻身跳上身边护卫的战马,双腿一夹马腹,直冲向校场中央,“谁来与我比一场?赢了,赏黄金十镒!”
将士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呼喊。一个身材魁梧的百夫长催马而出,双手持枪喝道:“末将李敢,愿与君上切磋!”
两马相交,铁枪碰撞的脆响在夜里炸开。嬴荡虽贵为君主,骑术却半点不含糊,枪招刚猛利落,直逼李敢面门。李敢起初还顾及君臣之别,出枪留三分力,可见嬴荡招招紧逼,便也放开了手脚。十几个回合下来,嬴荡看准一个破绽,枪杆一挑,竟将李敢的铁枪打落在地。
“好!”嬴荡勒住马,笑着扔给李敢一袋黄金,“明日起,你升为千夫长,专练骑兵冲刺!”
李敢跪地谢恩时,校场上的欢呼声响彻夜空。嬴荡勒马四顾,月光洒在他年轻的脸上,满是意气风发:“诸位记住,本王要的不是只会扎木桩的士兵,是能破函谷、定中原的锐士!三个月后,本王要在此检阅十万大军,若有谁练不出真本事,休怪本王军法无情!”
直到子夜,嬴荡才带着一身汗水回到咸阳宫。刚进殿门,便见一个身着素色锦袍的老者候在案前,须发皆白,正是上卿公孙衍。
“君上深夜去军营,可有妥当?”公孙衍躬身行礼,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惠文王刚下葬,君上需保重龙体,不可过于操劳。”
嬴荡擦了擦额角的汗,随手将玄甲扔给内侍,坐到案前:“公叔是担心我扰了父亲的安宁?”他拿起案上的扩军奏疏,推到公孙衍面前,“可父亲临终前,也盼着秦国能东出函谷。如今秦国兵强马壮,若不趁此时机进取,难道要等六国再结合纵,堵死我们的路?”
公孙衍拿起奏疏,眉头渐渐皱起。他随惠文王多年,深知合纵联盟的韧性——当年苏秦凭一张嘴能让六国抗秦,如今若秦国贸然东进,难保不会再让列国抱团。“君上,东出之事需从长计议,”他放下奏疏,语气恳切,“惠文王时期,我们用连横之术瓦解合纵,靠的是‘柔’;如今君上欲用‘刚’,可秦军虽强,却也经不起六国车轮战。不如先稳住魏、韩,再图进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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