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驿馆烛影
大梁的秋意比往年更浓些,驿馆庭院里的梧桐叶落了满阶,被夜风卷着贴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极了此刻驿丞张谦的心绪。他攥着那封从邯郸快马递来的竹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将眉宇间的惊惶拉得更长。
“驿丞大人,秦国使者的车驾已到馆外了。”侍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张谦猛地回神,竹简上“齐军覆于济西,赵师败于河西”的字迹仍刺得他眼疼——不过三日,这两则消息像野火般烧遍了列国,从邯郸到临淄,从蓟城到新郑,如今终于也燎到了大梁。
他定了定神,将竹简塞进袖中,理了理褶皱的官服,快步迎出门去。馆外的街灯已点起,昏黄的光线下,一辆黑色的驷马轺车格外扎眼,车辕上挂着的玄鸟旗在夜风中展开,玄色绸缎上绣着的金线纹路,是秦国特有的样式。车帘掀开,下来一个身着墨绿色锦袍的中年人,面容清瘦,眼神却锐利如鹰,正是公孙衍派来的使者,卫鞅的门生,陈轸。
“张驿丞不必多礼。”陈轸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他抬手按住正要躬身行礼的张谦,目光扫过驿馆紧闭的院门,“魏王陛下可有旨意,何时见我?”
张谦心里打了个突,连忙引着他往里走:“大王已在宫中等候,只是……”他顿了顿,终究没敢把后半句“群臣争论不休”说出口。驿馆的长廊里,烛火一路延伸,两侧的房间静得可怕,连往日里常有的驿卒走动声都消失了——谁都知道,秦国使者此时来大梁,绝不是为了寻常的通好。
穿过两道偏门,便到了通往王宫的密道入口,早有内侍在此等候。陈轸跟着内侍走在暗道里,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中回响,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珏,思绪却飘回了咸阳。三日前,公孙衍在相府的书房里召见他,案上摊着列国的舆图,齐赵两国的疆域上用朱笔圈出了败绩,公孙衍指着舆图上魏国的位置,语气笃定:“魏人近年连遭战乱,河东三城被我秦所占,他们日夜想夺回来。你去了大梁,只说归城,其余的话,见机行事。”
那时他还想问,若魏王不答应呢?可看着公孙衍眼中的成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公孙衍辅佐秦惠文王多年,最懂列国的软肋——魏国的软肋,便是那三座被秦国占了五年的河东城。
密道的尽头是王宫的侧门,内侍引着他穿过几道宫苑,远远便听见宣室殿里传来的争吵声。“秦国狼子野心!当年占我河东三城时何等蛮横,如今齐赵兵败,便来示好,分明是想拆合纵之盟!”是上将军庞涓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暴躁。
“可我魏国已打不起仗了!”另一个声音响起,是丞相惠施,语气里满是疲惫,“去年大旱,关中颗粒无收,今年又要应对韩赵的粮借,若秦国肯还河东三城,还能让百姓迁回去耕种,总比坐以待毙强。”
陈轸站在殿外,听得真切,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内侍进去通禀后,殿内的争吵声骤然停止,片刻后,传来魏王魏嗣的声音:“宣秦使陈轸入殿。”
他整了整衣襟,推门而入。宣室殿里烛火通明,魏王坐在正中的王座上,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说明他已许久没睡好。两侧的大臣们个个神色凝重,庞涓怒目瞪着他,惠施则眼神复杂地打量着他,还有几个老臣低着头,不知在盘算什么。
“外臣陈轸,见过魏王陛下。”陈轸躬身行礼,语气不卑不亢。
魏嗣摆了摆手,声音沙哑:“秦使此来,可是为齐赵兵败之事?”
“陛下明鉴。”陈轸直起身,目光扫过殿内众人,“齐赵兵败,合纵联盟已失支柱。我家相邦公孙衍大人念及秦魏两国往日情谊,特命外臣前来,为陛下送一份薄礼——河东三城,秦国愿归还给魏国。”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庞涓猛地拍案而起:“你胡说什么!河东三城是我魏国将士用鲜血换来的,当年被秦国强占,如今凭什么说还就还?定是有什么阴谋!”
陈轸丝毫不慌,从容答道:“上将军所言极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大秦的条件只有一个——魏国与秦国签订‘秦魏互助盟约’,此后两国互不侵犯,若有他国来犯,彼此出兵相助。”
“互助盟约?”魏嗣皱起眉头,手指轻轻敲击着王座的扶手,“若是合纵列国来攻,秦国也会出兵相助?”
“自然。”陈轸点头,语气愈发诚恳,“如今齐赵已弱,楚国远在南方,唯有魏国地处中原要冲,若与秦国结盟,既可保国土无虞,又能收回河东三城,何乐而不为?反之,若魏国仍抱守合纵,齐赵已无力援魏,秦国若再出兵河东,后果……陛下想必清楚。”
这话像是一根针,刺破了殿内最后的侥幸。惠施上前一步,躬身道:“大王,秦使所言有理。河东三城物产丰饶,若能收回,可解我魏国粮荒之困。况且合纵联盟本就靠苏秦维系,如今苏秦已死,齐赵兵败,联盟名存实亡,不如趁此机会与秦国结盟,暂避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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