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章台:秦庭储位录
咸阳的秋来得早,才过白露,章台宫的梧桐叶便簌簌落了满地,扫阶的内侍不敢用劲,怕枯叶碎裂的声响惊扰了殿内养疾的君主。秦惠文王嬴驷靠在铺着玄狐裘的凭几上,指尖悬着一枚未下的黑白棋子,目光却落在窗外——那里,几株老槐的枝干光秃秃刺向天空,像极了这些年朝堂上盘根错节的纷争。
“君上,公孙衍大人求见。”内侍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融进秋风里。
惠文王缓缓抬眼,眼底是掩不住的疲色,他抬手将棋子落在棋盘一角,声音沙哑:“让他进来。”
公孙衍身着深青色朝服,步履沉稳地踏入殿内,袍角扫过地面时,带起一片细碎的落叶。他行过稽首大礼,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君主案上的药碗——碗沿残留着褐色药渍,旁边堆着几本翻开的奏疏,最上面一本的封皮,赫然写着“蜀郡水利进度”。
“相邦今日前来,是为西戎部落的归顺之事?”惠文王率先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松。
公孙衍却没有顺着这个话题走,他直起身,神色凝重:“君上,西戎之事已有蒙恬将军处置,臣今日来,是为社稷根本。”他顿了顿,见惠文王没有打断,便继续道,“近日臣在朝堂之上,见太子与公子稷的属臣屡屡争执,甚至在军功封赏、地方官吏任免上相互掣肘,长此以往,恐生祸端。”
惠文王握着棋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自然知道这些事——嬴荡前日要为麾下将领求封上卿,嬴稷的太傅便立刻上奏,说该将领在边境治军不严,恐难当大任;昨日蜀郡送来奏疏,请求增派粮官,嬴稷举荐的人刚被提及,太子府的内侍便匆匆来报,说军中另有合适人选。这些明里暗里的较量,像一把钝刀,日夜割着他早已虚弱的身子。
“相邦想说什么?”惠文王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臣请君上早日册立储君,以定朝局。”公孙衍的声音掷地有声,“如今君上龙体欠安,太子与公子稷各有拥护者——太子得王翦、任鄙等军方将领支持,公子稷有芈氏外戚与部分文官辅佐,若君上不早做决断,一旦……”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语里的担忧,两人都心知肚明。
惠文王沉默着,目光重新落回棋盘。棋盘上黑白交错,像极了此刻的秦国朝堂,一步错,便是满盘皆输。他想起二十年前,商鞅被车裂时,咸阳街头百姓的哭声与老世族的庆贺声交织在一起,那时他刚即位,顶着巨大的压力坚持新法,才换来秦国今日的强盛。若是因为储位之争引发内乱,商鞅的心血、秦国历代先君的努力,岂不是要付诸东流?
“孤知道了。”良久,惠文王才缓缓开口,“三日后,召集群臣,在正殿议事。”
公孙衍心中一松,再次稽首:“君上英明。”他起身时,瞥见惠文王咳了两声,帕子上隐约渗出一点猩红,心下又是一沉——君主的身体,恐怕比朝臣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接下来的三日,咸阳城的空气像是被绷紧的弦。太子嬴荡的府邸门前,车马络绎不绝,王翦、任鄙等将领频繁出入,每次离去时,脸上都带着几分凝重;而公子稷的住处,则显得安静许多,他的母亲芈八子屏退了所有前来攀附的官员,只留了几位心腹文官,整日在府中商议着什么。
到了议事这日,章台宫正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肃穆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惠文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脸色苍白,却依旧带着君主的威严。他扫过殿内众人,目光在嬴荡和嬴稷身上停顿了片刻——嬴荡身着铠甲,腰佩长剑,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几分张扬;嬴稷则穿着文官朝服,神色沉稳,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看不出情绪。
“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有一事宣布。”惠文王的声音透过殿内的铜钟回响,“秦国自变法以来,历经数代,方有今日之盛。国不可一日无储,孤决意,立长子嬴荡为秦国太子,待孤百年之后,由其继承大统。”
话音落下,殿内瞬间安静下来,随即,以王翦为首的军方将领齐齐下跪:“臣等参见太子殿下!祝太子殿下福寿绵长!”声音洪亮,震得殿外的落叶都仿佛停顿了一瞬。
嬴荡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他上前一步,跪地谢恩:“儿臣谢父王!儿臣定当不负父王厚望,守护秦国疆土!”
而文官一列中,不少人面露迟疑,看向嬴稷的方向。嬴稷依旧站在原地,脸色平静,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他的母亲芈八子坐在殿侧的帷幕后,指尖掐着绢帕,眼底掠过一丝失望,却很快掩饰过去。
惠文王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定,又继续道:“公子稷聪慧过人,深谙治民之道。蜀郡乃秦国天府之地,水利初成,正需贤才治理。孤任命公子稷为蜀郡太守,三日后启程赴任,协助李冰完善都江堰工程,安抚蜀地百姓。”
这个任命一出,殿内又是一阵寂静。文官们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君上这是为了避免兄弟二人在咸阳产生冲突,将公子稷调离中枢,既给了他实权,又稳住了朝局。芈八子在帷幕后松了口气,悄悄抬眼看向惠文王,眼中多了几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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