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阳风纪
咸阳宫的铜钟在辰时敲响第三声时,张仪正站在丹墀下,玄色朝服的下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惠文王倚在青铜龙纹凭几上,指尖摩挲着案上摊开的竹简,那是三川郡郡守送来的奏报,字里行间都透着推诿——新法推行三月,郡内仍有三成乡邑未按新制收税,问起缘由,只说“民习旧俗,吏力不逮”。
“先生看这‘吏力不逮’,是真的力不逮,还是心不愿?”惠文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张仪俯身拾起一片散落的竹简,上面记着三川郡下辖县尉的名字,有两个是去年世族魏氏举荐的人。他指尖在竹简上顿了顿,抬头时眼中已没了平日的温和:“臣请往三川郡核查,若真是吏心不愿,便替大王拔了这颗钉子。”
惠文王猛地直起身,青铜凭几发出一声闷响:“不止三川郡。即日起,先生为监御史,持节巡行全国,凡阻挠新法、勾结世族者,无论官阶高低,先罢后奏。”他抬手从腰间解下鎏金虎符,一半递到张仪面前,“军中若有需,凭此符调兵。”
张仪接过虎符,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上来。他知道这趟差事不好办——秦国推行新法十余年,旧世族虽失了权,却仍在地方盘根错节,不少官吏都是靠着世族举荐才得的官职,要动这些人,便是与整个旧势力为敌。但他更清楚,新法若不能落地,秦国终难成霸业。当日午后,张仪便带着二十名廷尉府的郎官,乘上驷马轺车,出了咸阳东门。
第一站便是三川郡治所栎阳。车驾刚进外城,就见市集上三三两两的百姓围着一个税吏吵闹,那税吏穿着皂色官服,腰间挂着铜印,正扯着一个老农的衣襟骂骂咧咧:“新税法说每亩收粟三斗,你家五亩地,就得缴十五斗!少一粒都不行!”老农跪在地上,手里攥着布口袋,袋口露出的粟米还沾着泥土:“官爷,今年春旱,地里只收了三十斗,缴了税,一家老小就得饿死啊!”
张仪让车夫停了车,自己掀开车帘看着。郎官赵敢忍不住要下车,却被张仪按住。只见那税吏一脚踹翻布口袋,粟米撒了一地,老农扑在地上捡拾,眼泪混着泥土往下掉。这时,一个穿着锦缎长袍的年轻人走过来,拍了拍税吏的肩膀:“王尉,跟个老农夫置什么气?”税吏见了年轻人,立刻换了副笑脸:“是孟公子,这老东西不肯缴足赋税,小吏正处置呢。”
那孟公子是世族孟氏的嫡子孟轲,去年曾因私占良田被县府查处,最后却不了了之。张仪眯起眼,看着孟轲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递给税吏:“我家庄子今年的赋税,还劳王尉多费心。”税吏接过玉佩揣进怀里,点头哈腰:“公子放心,都按老规矩来。”
等孟轲走了,张仪才下车,赵敢立刻上前,亮出廷尉府的符节:“廷尉府巡行,拿下这税吏!”税吏脸色骤变,还想挣扎,却被郎官们按在地上。老农见有人替自己做主,爬起来跪在张仪面前:“大人,您可得为百姓做主啊!这王尉每年收税都多收三成,还帮着孟家隐瞒田产,我们敢怒不敢言啊!”
张仪扶起老农,让郎官把撒在地上的粟米收好还给老农,又对围过来的百姓说:“诸位放心,此次巡行,凡克扣赋税、勾结世族者,必严惩不贷。若有冤屈,尽可到郡守府递状。”百姓们先是沉默,见张仪真的把税吏押走了,才渐渐有胆大的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栎阳县丞赵丙是孟氏的女婿,去年孟家子弟打死了佃农,就是赵丙压下的案子;掌管粮仓的吏员跟魏氏勾结,把官仓的粟米偷运出去卖,百姓们饿肚子,官仓却年年报“充盈”。
张仪把这些都记在竹简上,当天下午就去了郡守府。郡守魏成是老臣,见张仪持节而来,虽心里不安,却还是摆了接风宴。宴席上,魏成频频敬酒,话里话外都在说“地方吏治尚可,偶有小过,望先生宽宥”。张仪不接话,只把百姓递的状纸和上午拍下的税吏受贿的玉佩放在案上:“魏郡守,栎阳县丞赵丙包庇孟氏子弟杀人,仓吏私卖官粮,这些也是‘小过’?”
魏成的脸瞬间白了,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这……这是下属隐瞒,本郡并不知情。”张仪冷笑一声,命郎官把上午抓的税吏带上来。那税吏见了魏成,以为有救,立刻哭喊:“郡守大人,救我啊!是赵县丞让小吏多收赋税的,跟孟公子的往来也是赵县丞安排的!”
魏成气得拍案而起:“你胡说!”张仪却按住他,对税吏说:“你若把赵丙和世族勾结的事都说出来,可免你一死。”税吏立刻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赵丙每年都从孟氏、魏氏那里拿好处,替他们隐瞒田产、逃避赋税,甚至把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都转给了世族;去年孟家子弟杀人,赵丙不仅压下案子,还逼佃农家属签了“自愿私了”的文书,给了几斗粟米就了事。
当晚,张仪就命人拿下了赵丙。赵丙起初还抵赖,直到张仪拿出他跟孟氏往来的书信和受贿的账目,他才瘫在地上。张仪连夜审案,又从赵丙的住处搜出了魏成给孟氏通风报信的密函——原来魏成早就知道张仪要来核查,还让孟氏把私藏的粮食转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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