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功令
咸阳城的春日总带着料峭寒意,商鞅踏着晨霜走进相府时,案头已堆起三捆竹简。最上面的一捆用红绳系着,是各县上报的春耕户籍核验册,墨迹未干,边角还沾着泥土。他指尖划过竹简上“栎阳县”三字,眉头微微蹙起——这已是栎阳本月第三次补交册籍,每次都称“吏员疏漏”。
“君上,”门吏轻步进来,递上一块木牌,“栎阳县丞魏戊求见,说有要事禀奏。”
商鞅抬眼,木牌上“魏戊”二字刻得潦草,边缘还留着毛刺。此人是老世族魏氏旁支,去年靠着族亲举荐补了栎阳县丞之位,上月的盐铁税册便错漏了三成。他挥了挥手:“让他在廊下候着,先把各县的核验册分分类。”
半个时辰后,商鞅指着案上两堆竹简对主簿说:“左边是如期上报且字迹清晰的,右边是迁延三日以上或错漏百出的。你去查一下,右边这些县的主吏,任职都超过三年了吧?”
主簿俯身一看,果然如此,不禁咋舌:“这些人多是世族子弟,仗着祖上功绩,向来懒怠惯了。”
“懒怠?”商鞅拿起栎阳的册籍,竹简上“丁男三百二十三”的数字被涂改三次,“春耕在即,户籍不清则授田不明,授田不明则赋税不实,这是懒怠,还是渎职?”他话音刚落,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魏戊捧着锦盒闯了进来,锦盒上的鎏金纹饰在晨光里晃眼。
“商君,小吏特来献上栎阳新产的玉璧,”魏戊弯腰时,腰带上的玉佩叮当作响,“春耕诸事繁杂,前番册籍有误,实在是底下小吏粗心,还望商君海涵。”
商鞅瞥了眼锦盒,玉璧的温润光泽与案头粗糙的竹简形成刺目对比:“魏县丞可知,昨日我派谒者去栎阳查勘,发现在册的三百二十三丁男中,有四十六人早已迁走,十五人去年战死沙场,户籍却从未注销?”
魏戊脸上的笑容僵住,手指不自觉绞紧锦盒丝带:“这……这是前任县丞遗留的旧账,小吏正着手清理。”
“清理了三个月?”商鞅将竹简掷在案上,“秦法规定,户籍三月一核,你到任半年,连旧账都理不清,如何督管春耕?”他起身走到魏戊面前,目光如刀,“这玉璧你带回,若是真想补过,三日之内把真实的户籍册、授田图、赋税账一并送到相府。”
魏戊额头冒汗,捧着锦盒狼狈退去。商鞅望着他的背影,对主簿道:“传我命令,即日起推行考功令,凡秦国官吏,每半年考核一次,分‘功、庸、劣’三等。功者晋升,庸者留任观效,劣者罢官夺爵。”
主簿执笔的手顿了顿:“商君,世族子弟多在官场,这般考核怕是会引来非议。”
“非议?”商鞅指向窗外,晨光中已有农夫赶着牛犊走向田间,“新法推行五年,百姓已懂‘力耕者赏’,官吏为何不能‘有功者升’?去把考功令的细则拟出来,考核内容分三项:一核账册,看赋税、户籍是否属实;二访民情,看政令是否落地;三查实绩,看垦田、织帛是否增产。”
三日后,考功令的布告贴满咸阳各城门。布告前围满了官吏与百姓,栎阳县令赵奢挤在人群中,指尖一遍遍划过“访民情”三字。他任栎阳县令两年,始终恪守新法,可县丞魏戊事事掣肘,去年的垦田数硬是被瞒报了两千亩。“赵县令,”身后有人轻拍他肩膀,是邻县频阳县令李息,“这考功令来得及时,我那县丞上个月还把赈灾粮私分了呢。”
赵奢苦笑点头,目光落在布告末尾的考核日期上——下月初一,由相府派御史直接赴县考核,不经过郡府中转。这一条让他心头一松,却也瞥见人群角落的魏戊脸色铁青,正与几个世族出身的官吏窃窃私语。
考核那日,商鞅亲自带队赴栎阳。御史们分成三组,一组去县府查账册,一组去乡野访农户,商鞅则带着赵奢直奔城东的垦田区。田埂上,农夫们正用新法开垦的垄沟引水灌溉,见商鞅到来,纷纷放下农具行礼。
“商君,您看这垄沟,是赵县令教我们挖的,比往年多浇了半亩地!”老农王二柱扒开田垄,泥土下的麦苗根系粗壮,“去年魏县丞来查田,说我们多占了土地,要收赋税,还是赵县令拿着户籍册据理力争。”
商鞅蹲下身,捻起一把泥土,湿润的土壤带着青草气息。这时,查账册的御史匆匆赶来,递上两本账册:“商君,魏戊所报的垦田数与实际相差三千亩,赋税账册更是错漏二十处,连去年的军功爵赏赐都未登记。”
话音未落,访民情的御史也带回消息:魏戊不仅瞒报垦田,还收受当地地主贿赂,将上等田划给地主,把贫瘠地分给农户。商鞅站起身,望向不远处的县府方向,魏戊正被两个御史押着走来,锦袍上沾着草屑,往日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魏戊,你可知罪?”商鞅的声音在田埂间回荡。
魏戊瘫软在地,连连磕头:“商君饶命,我是一时糊涂,求您看在魏氏的面子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