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春耕
暮春的渭水泛着粼粼波光,晨雾像一层薄纱裹着河岸,水汽顺着田垄漫进麦田,在新抽穗的麦叶上凝出细小的水珠。风一吹,麦穗轻轻摇晃,水珠滚落进土里,没入刚翻耕过的褐色田垄中。沿岸的田埂上早已满是忙碌的身影,农户们扛着木耒、提着陶罐,脚步匆匆地穿梭在田垄间——再过三日便是芒种,若赶不上这轮灌溉撒种,今年的收成就要打折扣,谁家也不敢怠慢。
里正赵满的脚步比旁人更急些。他年近六十,脊背却还挺直,手里提着个比寻常农户大一圈的陶罐,罐口用麻布仔细封着,走起来时罐身轻轻晃荡,却听不到半点水声。路过自家田垄时,半大的孙子赵禾正蹲在田边,粗布短褂的袖口卷到胳膊肘,手指小心翼翼地戳着麦穗上的水珠,见他过来,立刻蹦起来迎上去,草鞋踩得田埂上的泥土簌簌往下掉:“阿翁,你可算来了!张阿伯家都快浇完半亩地了,咱这新麦种再不上,怕是要误了时辰。”
赵满没接话,先蹲下身,粗糙的手指解开麻布绳,掀开麻布露出里面的麦粒——这些麦粒比寻常麦种饱满一圈,外壳泛着温润的金黄,麦粒尖上的麦芒还带着淡淡的青色,一看就不是寻常货色。“急什么?”他捏起一粒麦粒凑到太阳下,阳光透过麦粒映出细密的纹路,连胚乳的光泽都看得分明,“你张阿伯家浇的是水,咱这罐里装的是‘金疙瘩’,今年能不能让仓房堆到梁上,就看这些宝贝了。”
“阿翁,这麦种真能比去年多收两成?”赵禾的眼睛亮了,凑过来盯着罐里的麦粒,手指在罐口悬着,却不敢碰——昨日他在里正府外偷看时,就见穿青色官服的农官反复叮嘱,这“优种”要“顺垄撒播,每步三粒,深浅不过指节”,半点都马虎不得,若是碰坏了胚,可就出不了芽了。
“可不是咱瞎吹。”赵满直起身,朝着不远处的李老三家田垄努了努嘴。李老三家的田就在隔壁,此刻他家儿子正牵着牛,牛身后拉着新制的铁犁,犁尖划过田垄,翻出的泥土里还能看到去年未化尽的麦秆。“你看他家去年种的就是这麦种,秋收时囤里的粟子堆得比门框还高,过年时还送了咱一斗新米,你忘了那米蒸出来有多香?嚼着都带甜味。”
赵禾立刻点头,小脑袋点得像拨浪鼓。他当然记得,去年除夕的年夜饭上,母亲蒸了一碗白花花的新米,他连吃了三碗,连平日里最爱的粟饼都忘了碰。母亲当时还摸着他的头说,要不是李老三家去年得了官府“耕织双优”的奖赏,寻常人家哪能吃上这么好的米,都是商君变法的好处。正想着,远处的官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还夹杂着牛铃的叮当声,赵满抬头望去,只见一队穿黑衣的小吏牵着牛走过来,牛背上驮着的木牌用红漆写着“授田令”三个大字,在晨光里格外醒目。
“是官府的授田吏。”赵满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铜牌,那是去年他因织帛百匹、耕田百亩得的“公士”爵牌,铜面被他日日摩挲得发亮,边缘都磨出了包浆。去年冬天农闲时,县丞来里中宣讲新法,就说过有爵之人能多授五亩良田,还能免半户徭役,今日这些小吏,想必就是来丈量土地、登记造册的。
“阿翁,有了这爵牌,咱真能多要五亩地?”赵禾也伸手摸了摸那枚铜牌,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心里格外踏实。他家原本只有十亩薄田,还是祖辈传下来的,地里多是砂石,收成一直不好。去年靠着官府的耕织奖励,不仅还清了欠粮商的旧债,还添了两头牛,若是再添五亩地,明年就能请个帮工,母亲也不用天不亮就起来织布了。
“那还有假?”赵满的声音不自觉高了几分,引得旁边田垄的农户都看过来。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放缓了语气,却难掩得意:“商君的法里写得明明白白,竹简上的字我虽认不全,但县丞念过——不管是农户还是士兵,只要有功就得赏,有爵就能受田。你阿父在军中当差三年,去年在河西杀了两个魏兵,得了‘公士’爵,今年若再立些功,升了‘上造’爵,咱赵家就能再多授五亩,到时候咱也能像李老三家那样,买张新铁犁。”
这话让周围的农户都围了过来。张阿伯放下手里的木耒,木耒的木柄上还沾着泥土,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说:“满哥,你家这是要走大运啊!阿父有爵,阿子在军中争气,将来怕是要成咱里的大户了。”另一个叫王二的农户也跟着附和,他手里还提着装水的陶罐,罐沿滴下的水在田埂上积了个小水洼:“可不是嘛,前几年咱还愁着缴不上粮,官府催得紧,家里孩子都吃不饱。如今靠着官府的新麦种和耕织奖励,去年我家也攒下了两石粟子,今年若能也得个‘耕织优’,咱也能挣块爵牌挂挂。”
赵满笑着摆手,心里却暖烘烘的。他想起十年前,那时还没推行新法,官府年年催缴苛捐杂税,地里的收成一半都要上交,遇上灾年,农户们只能挖野菜、啃树皮,饿肚子是常事,哪敢想“受田”“得爵”的好事。有一年冬天特别冷,他的小儿子就是因为没饭吃,冻饿交加没挺过来,如今想来还心疼。可现在不一样了,商君推行新法,不仅有新麦种、新农具,还能凭着本事挣爵位,连他这一辈子刨土的老农户,都能腰挂爵牌走在田埂上,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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