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沂蒙山像被一位慷慨的画师泼洒了浓墨重彩,枫叶红得炽烈,银杏黄得灿烂,松柏则保持着沉稳的苍翠。山风掠过,层林如波涛般起伏,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诉说着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故事。
山脚下,一座新落成的抗战纪念馆巍然矗立。建筑采用传统与现代结合的设计风格,青灰色的外墙庄严肃穆,屋顶的飞檐如雄鹰展翅。纪念馆前广场上已经聚集了数百人,有身穿制服的政府工作人员,有胸前佩戴勋章的老兵,还有附近学校的师生代表。他们安静地站立着,目光都聚焦在广场中央那尊被红色绸布覆盖的雕像上。
省里来的领导站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山谷间回荡:"今天,我们在这里隆重举行沂蒙山抗战纪念馆开馆仪式,缅怀那些为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英勇献身的先烈们..."
我站在人群的第二排,左手紧握着拐杖,右手不自觉地抚摸着空荡荡的左袖管。七十八岁的老骨头已经不太听使唤了,但我知道今天必须来。当领导说到"下面请抗战老兵代表赵铁柱同志发言"时,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像是要冲出胸腔。
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向主席台的这短短十几米,我感觉走了大半辈子。台上省领导伸手要扶我,我轻轻摇头拒绝了。站在话筒前,我看着台下那些年轻的面孔,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我..."刚开口,声音就哽住了。我转向广场中央的雕像,工作人员恰在此时拉下了覆盖的绸布。阳光穿透云层,正好洒在那尊青铜雕像上——那是一个身着戎装的将军,眉宇如刀,目光坚毅地望向远方,仿佛仍在注视着这片他曾经誓死保卫的土地。雕像底座刻着简单的几个字:"抗日名将于学忠"。
一瞬间,四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我的手指颤抖着摸向雕像的基座,冰凉的触感却让我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总司令,您看看...我再也控制不住,泪水顺着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滚落。
"总司令...您看看,现在的沂蒙山,鬼子再也打不进来了..."我的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但台下所有人都静默着,连孩子们都停止了窃窃私语。
风掠过山岗,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我的话。我知道,那是无数长眠于此的战友们在低语。
仪式结束后,人群开始有序进入纪念馆参观。我坐在雕像旁的长椅上休息,膝盖疼得厉害——那是1943年冬天留下的旧伤。忽然几个系着红领巾的孩子围了过来,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怯生生地问:"爷爷,您真的认识于将军吗?"
我眯起眼睛,秋日的阳光变得模糊起来,眼前浮现出1941年那个风雪肆虐的冬天...
*"跟上!都跟上!别掉队!"*
风雪中,于总司令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呼啸的北风。我那时才十九岁,担任他的贴身警卫。那是日军对沂蒙山区发动规模最大的一次扫荡,我们五十一军一部被敌人围追堵截,被迫向深山转移。
队伍在峡谷中艰难行进,积雪没过了小腿。士兵们的绑腿结满冰碴,枪栓冻得拉不开。我亲眼看见一个战友走着走着就倒下了,再也没能起来。总司令走在队伍最前面,用身体为后面的士兵破开积雪。他那时已经四十多岁,却比我们这些小年轻还有力气。
我记得特别清楚,走到一处背风的山坳时,总司令突然停下脚步。他转身走到队伍中间,解下自己的棉大衣,裹在一个冻得嘴唇发紫的小兵身上。那小兵看起来不超过十六岁,是新补充的兵员。
"总司令,您自己..."我想阻止他。
"少废话!老子在东北练出来的骨头,冻不死!"他呵斥道,眼睛里却闪着温和的光。那小兵后来活下来了,现在应该也八十多岁了,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
那天晚上,我们在一处山洞休整。总司令把最后半壶烧酒分给了伤员,自己只抿了一小口暖身子。我给他端去一碗稀得像水的粥,他硬是分了一半给我。"铁柱,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打鬼子。"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爷爷?爷爷您怎么了?"孩子们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这才发现自己又流泪了。那个羊角辫小姑娘掏出手帕,踮起脚想给我擦眼泪。
"没事,孩子,爷爷只是想起了老朋友。"我接过手帕,擦了擦脸,"于将军啊,是个好人,真正的英雄。"
"能给我们讲讲他的故事吗?"孩子们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刚要开口,一阵悦耳的声音传来:"小朋友们,让我来给你们讲解于将军的事迹吧。"
抬头看见一个穿着藏青色制服的年轻姑娘走了过来,她胸前别着"讲解员周雨晴"的工作牌。周雨晴冲我抱歉地笑了笑:"赵爷爷,您需要休息,这些孩子交给我吧。"
我点点头,看着周雨晴带着孩子们走向纪念馆入口。这姑娘让我想起总司令的女儿——1942年我在野战医院见过她一次,那时她正在当护士,也就周雨晴这么大年纪。后来听说她在一次日军空袭中牺牲了,总司令得知消息后,把自己关在指挥部里一整夜,第二天照常指挥战斗,谁也没见他掉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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