彘仇 第43章 满船清梦压星河（1）

正午的阳光灿烂而热烈，那两个穿着大红嫁衣的窈窕身姿隐没在马车里，锣鼓声响中，鞭炮齐鸣，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李恪之目送着两支浩浩荡荡的送嫁迎亲队伍，缓缓的从朱雀大街逶迤而去，马蹄得得，驼铃悠悠，直至天边。他一身皇帝的冕服，龙袍玉带，站在朱雀门阙楼上睥睨天下，春风拂过他皇冠上的龙珠，吹得城墙上的旗帜猎猎作响。他转身回宫，心中却涌起一丝怅然，他终究是辜负了这两个女子……

那日的送别宴上，那两个女子忐忑的心情，和眸中的幽怨，他不是不懂，只是他不能懂。既许一个人之偏爱，便尽余生之慷慨，他此生所爱己然拥有，怎敢奢求更多？只是这两个女子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们既得先帝御赐，而自己又不能纳其入宫，那还有何人敢娶她俩？万般无奈之下，才使她们远嫁异国为妃，他有些歉疚，却也做得心安理得，这总比让她们老死闺阁要好上许多。

那个建宁郡主杨慧如果羞怯的头也不敢抬，安静的坐在那里，仿佛是一只玉雕的花瓶。只是在临别时，才抬起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偷偷地望了自己一眼，脸上红晕顿起。她盈盈下拜，轻声说道：“妾杨慧如辞别皇上皇后，愿皇上与皇后恩爱到老，白首与共！妾身远在那雪域之上，也会日日为皇上皇后祈福！”在她那一低头的娇羞里，眼角却闪着依恋不舍的泪光。

平宁郡主韦瑶瑶，却是个胆大活泼的，她与皇后相谈甚欢，阵阵笑语里，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坦荡而炙热。她举起琉璃杯，含笑道：“今日一别，相见无期！妾身祝皇上皇后早生贵子，福寿绵长！愿我天朝威服四夷，名扬天下！妾身虽在回鹘，也要仰仗皇上与皇后的恩泽！”

她豪爽的把那杯中暗红色的酒液一饮而尽，呛得连连咳嗽了几声，面色仿佛是晕染了桃花一般。她双眸清澈的注视着自己说道：“皇上，是否记得许多年前，您曾拦下一辆狂奔的马车，救了里面早已吓的魂不附体的少女？”

也许是事情太多，也许是时光太过漫长，思忖了良久，记忆中却没有了丝毫的印记。自己无奈的笑道：“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朕已记不起来，这么说来，那驾马车中的少女就应该是你吧？”韦瑶瑶有一瞬的失落，她也笑着道：“皇上贵人多忘事，本不足为奇。可妾身那日若没有皇上的出手相救，就没有今日的平宁郡主。“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莫说只是嫁给回鹘可汗为王妃，就是赴汤蹈火，妾身也在所不辞！”

皇后王婉道：“原来还有如此一段渊缘，理应好好庆贺才是，皇上，您一定要满饮此杯，臣妾也陪饮一杯，方不负了这一段佳话，不负了平宁郡主的巾帼豪情。”

韦瑶瑶有些微醉了，临走时，她趁人不备，撩起轿帘，对着自己嫣然一笑，低声道：“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当今日，她俩身着大红的嫁衣，凤冠霞帔向自己拜别时，却再也不敢抬头望自己一眼。在司礼官的引导下，仪态万方的拜别离去，仿佛所有的一切，原就该如此……

“晨钟暮鼓，春花秋月。何时了，七颠八倒。往事知多少。昨日今朝，镜中容颜见老。沧海桑田，一场谈笑。几人知道。”

等马车出了长安城西门，常宁郡主杨慧如轻轻的撩起车帘的一角，长安城外春色如许，苍茫的前路，望不见尽头。她听那迎亲的使者说过，要在路上走上一年的时间，也许等她到那遥远的土番时，雪域高原将会迎来下一个春天。可自己的春天，就永远的留在了这繁华如斯的故园，留在那惊鸿一瞥，留在对那位翩翩少年的期许中。“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她仰头，将满眶的泪水生生的逼回眼中，再回眸望去，那巍峨的城垣已渐渐远去，那熟悉的故园已模糊一片。从今以后，这一切，恐怕只能在梦中相见，那心中的所念之人，给予她的勇气，将伴着她勇闯天涯，活出属于自己的绚丽色彩！

春风拂柳，桃李初绽，马车外，一眼望不到边的各色人群和庞大的车马驼队，宛如一条彩色的河，流淌在这广袤的平原上。韦瑶瑶端坐在马车中，思绪还在朱雀门前盘桓，那庄严恢弘的宫殿，那威严清俊的身影，在她眼前幻化出无边无际的茫然，不知今夕何夕。直到车队过了渭河，她才悚然惊觉，长安城，再也回望不见！长安城的一切，都只能留存在自己的记忆中。

“飒飒东风渭水，翩翩新绿长安。英雄回首百邙山，虎斗龙争过眼，闲看灞桥杨柳。凄凉露冷风寒，断蝉声里凭阑干。不觉斜阳又晚。”她的脑中突然拂过这几行词句，却又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她不由的微微地苦笑了一下，也许，自己曾经笃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合时宜。那日，她斗胆问出了心中所想，不料他却全然未记在心上，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是萍水相逢，不过是他浓墨重彩的人生中，最轻描淡写的一笔。也罢，也罢，是自己少女春梦，单相思一场而已。既然有缘无分，眼下这般就是最好的结局。

“日落西山非我意，晚霞再好不及你”，终究是各自安好，不负如来不负卿，那个清风霁月一般的男子，那白马白衣的陌上公子，那掌控王朝的年轻皇上，终究只是自己心中的永恒的仰望……

她轻吁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两只鸟儿正展翅飞过天际，晚霞灿烂如锦。这样好的画卷，那样刻骨铭心的思念，终归只是自己生命中的过客而已。而自己的归宿又将在何处？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别了，长安！别了，一个妙龄少女的闺阁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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