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地上的山骨看着来人,只见那人长身玉立,抬手摘下兜帽之后再垂手,如同暗夜中无声展羽又敛起的玄鹰。
那夜山庄血光中只匆匆一瞥,并未能看清其样貌,只知此人策马带走了阿姊。此刻再见,却也一眼便认出他就是当夜之人,不说容貌,只这气质,便是不容错认的。
虽是搭救之人,山骨却从对方的气质里感受到一股天然的威胁,他莫名一下爬坐起来,大步迈上石阶,赶忙接过阿姊手中陶瓶,就此双手捧瓶,紧挨着站在阿姊身旁。
刘岐的视线先落在山骨身上,再落在他手里捧着的陶瓶上。
少微的反应自是丝毫不虚,她有理有据:“人是你亲手射杀,这份礼我不是都已经送罢你了?山骨不曾在场,我才特意给他这个。”
山骨听着这话,站得愈发挺拔有底气了。
下一刻,小腿却被少微抬脚踢了一下:“这是那晚搭救你我之人,要行礼,喊六殿下。”
山骨揣着陶瓶,也很顺从地抬手行礼:“山骨谢过六殿下!”
刘岐颔首:“不必挂齿。”
东西保住了,山骨心下安定,为阿姊干活的眼色与心情也瞬间回归:“阿姊,我去烧茶待客!”
少微抬了抬下颌,指明方向:“茶室在那儿。”
说着,人已迈步走下石阶,和快步往堂屋里窜去的墨狸擦肩。
墨狸钻进堂屋中,一眼便看到了家奴面前的点心,骨碌一下坐过去。
家奴喝着酒,抬起眼皮看墨狸一眼,想着如今也是有家有业,回头得让人教一教这小子正确的通传方式。
刘岐此来,算是提前递了帖子的,虽是使窦拾一口头传的话。
昨日,少微已答应了他登门的提议,只是让窦拾一向刘岐回话,表明她会在次日天黑之后,让人为他留一道后门,毕竟她与他的关系见不得光,正门是走不成的。
于是今晚天一黑,少微便让墨狸在后门处恭候。
墨狸得了少主交待,务必要避开一切人等,于是一路如一只野狸子般戒备探路,刘岐接受着他的引路,比起做客,更像做贼。
少微也能料想这一路必然麻烦曲折,归根结底,是她初来乍到,还未能将这座宅子驯服,待日后里里外外悉数掌控了,自然就简单多了。
想当初刘岐也只能将她藏在居院卧房里,对照之下,少微便不觉失礼,此刻步伐轻盈地走向那来客,语气坦然:“如今也轮到我来招待你了。”
刘岐露出一点笑意:“多谢姜太祝掌灯相待。”
少微到底不是很习惯做家主招待人,她转头望向堂中,但见墨狸与家奴旁若无人、又吃又喝,语气便不比方才那样坦然了:“随我……进去坐吧。”
刘岐却看向她身后:“春夜和畅,院中也可安坐。”
少微回头,只见午后铺来晒太阳看书的席子和小几仍在。
二人便在庭院中席地对坐,月色与灯火相融,仅有些微吹面不寒的细风,确是个惬意的春夜。
“你的伤,养得如何了?”
刘岐问话间看着少微,此刻虽已全不见那夜的满身血迹,但那一场磨难受伤又坚持完成大祭,显然使她元气大伤,虽养了十余日,面颊仍不见圆润,只好在精神气色尚可。
“算是养好一半了,你让人送来的药材补品我都吃了。”少微答罢便也问他:“你呢?”
刘岐答:“也已养好一半了,你让人送来的鱼汤鸡子我也都吃了。”
说罢这学人的话,又道:“但我伤得轻,不比你险些丧命,无法与你相提并论。”
“我体魄强健,恢复得也比常人要快,这一点,你自也不必与我作比。”少微每当占据上风时,总是尤其慷慨:“况且你本就有腿疾在身,慢慢养着就是了。”
刘岐却听阿娅解释过她异于常人的体魄也伴随着某种经过调理的顽疾,并非生来就具有的优势。
而她此刻的视线随之落在了他盘坐着的双腿处,忽然问:“我听说你的腿疾……是当年鲁侯所伤?”
刘岐点头:“是。”
少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我还听说,你因此记恨与他,这也是真的吗?”
有此一问,是因此事归根结底是她带来的变数,她也要借此理一理局面的变化。
“当年我年幼,待赶回京中时,在宫门外目睹舅父与兄长的尸身被祝执等人折辱残坏。”刘岐垂下眼,道:“一时冲动,便要拔剑上前。”
他的语气已称得上平静,再抬眼时,完全恢复如常:“出箭伤我,是鲁侯情急之下的阻拦相救之举,我若因此记恨,当夜那一箭只该贯穿我的喉颈才对。”
少微抬眉:“那你就是在做戏了?”
刘岐似笑非笑:“彼时若冷静得太快,太过明晓敌我是非,于己于彼都很危险。”
少微听懂了,仍看向他的腿:“当真再治不好了?”
这“当真”二字让刘岐敛下了眼睫,他无意识地握起右手,隔着衣袍横压在那条腿上,道:“不妨碍什么,已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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