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如墨,倒映着沟壑上方最后一丝天光被穴熊营地的篝火吞噬。攻城塔那巨木捆扎的狰狞轮廓,在跳跃的火光中如同蹲伏的洪荒巨兽,投下的阴影将整个沟壑压得喘不过气。疤脸带回的绝望消息——明日黎明,总攻必至——如同冰冷的铁水,浇灭了磐心磨带来的最后一丝温热。沟壑内,死寂取代了之前的恐慌,一种令人窒息的、等待最终审判的沉默弥漫开来。
第六十六个绳结,在攻城塔阴影和无声的绝望中系紧。它浸染着巨木的湿冷、兽皮的腥膻与铁器(缴获的青铜短剑)的寒芒,记录着毁灭降临前的最后宁静。
***
草叶面前粗糙石板上,那几件在秦霄灵魂指引下诞生的泥胎胚胎——小碗、敞口罐、束颈壶、带盖小瓮——正经历着缓慢而脆弱的阴干。细腻的白色高岭土在阴冷的空气中逐渐褪去湿润的光泽,呈现出一种柔和内敛的牙白。草叶用最柔软的鸟羽,极其小心地拂去胚胎表面沾染的细微尘埃,如同呵护初生的婴孩。这是黑暗中仅存的一缕微光,是执火者用生命最后余烬点燃的、通向未来的火种。然而,这火种太微弱,太遥远。眼前的深渊,已迫在眉睫。
食物的配给,在攻城塔的阴影下被压缩到了极限。疤脸站在磐心磨旁,仅存的右眼扫过排成长队、端着破陶碗等待分粮的族人。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饥饿、恐惧和麻木。釜中,是最后一点混合着薯皮纤维、坚果硬壳和微量精菽粉的糊糊,稀薄得几乎能照见人影。
疤脸沉默地拿起木勺。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由草叶或石花负责相对平均的分发。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最后落在了石猴、石矛等几个还能握紧武器、眼神中尚存战意的年轻战士身上。又扫过几个因饥饿和伤病而摇摇欲坠的老人,以及抱着婴儿、面色枯槁的妇女。
“听着!”疤脸的声音如同砂石摩擦,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穴熊的怪物天亮就到!守不住,全得死!守住了,才有活路!守,靠的是还能拿得起矛、拉得开弓的人!”
他顿了顿,木勺重重敲在陶釜边缘,发出刺耳的脆响:
“从今晚起!按‘劳’分餐!”
“石猴!石矛!石锁!你们几个,负责守夜、推磨、加固最后工事!每人…双份!”
木勺舀起两份相对浓稠的糊糊,倒入石猴等人伸出的碗中。
“能拿武器上胸墙的战士!每人…一份半!”
“老人…女人…孩子…还有…”他的目光扫过草铺上昏迷的岩山和秦霄,喉头滚动了一下,“…每人…半份!”
话音落下,沟壑内一片死寂。随即,如同冷水滴入滚油,压抑的愤怒和绝望的哭嚎猛地炸开!
“半份?!疤脸!你想饿死我们吗?!”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尖声哭喊,怀中的孩子因饥饿发出微弱的啼哭。
“我阿爷昨天就饿晕了!半份糊糊,连水都不如!你这是要我们等死啊!”一个少年搀扶着几乎站不稳的老人,双目赤红。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就能多吃?!我们干的活少吗?采药、照顾伤员、收拾那些烂种子…哪样不是拿命在熬?!”几个负责后勤的妇女愤怒地围了上来。
“就是!草叶姐日夜照顾执火者和头领!她那份也减半吗?!”有人指向草叶。
草叶端着手中那份刚分到的、明显比石猴他们少很多的半份糊糊,手指微微颤抖。她看着群情激愤的族人,又看向疤脸那铁青而决绝的脸,心中一片冰凉。她理解疤脸的用意——集中有限的食物,优先保障还能战斗的力量。但这**裸的、以“战力”为唯一标准的分配方式,粗暴地撕裂了部落延续了不知多少代的、根植于血脉中的“共食”传统!那是一种在原始生存环境下,依靠平均分享、互相扶持才得以延续的古老默契!
“疤脸…这样…不行…”草叶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恳求,“大家…都在拼命…”
“拼命?!”疤脸猛地转身,仅存的右眼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草叶,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拼命有用吗?靠这些走不动路的老头?靠这些抱着孩子的女人?靠饿得连石矛都举不起来的半大小子?能挡住那怪物吗?!挡不住!大家都得死!现在!只有让还能打的人吃饱一点!才有一线希望!明白吗?!”
他指着石猴等人碗里那点可怜的“双份”糊糊:“就这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但明天!他们得用命去填那个缺口!用命去换你们多活一刻!你们碗里的半份!是他们用命换来的!”
这番**裸的、带着血腥气的现实,如同重锤,砸得众人哑口无言。愤怒的火焰被残酷的现实浇熄,只剩下更深的绝望和屈辱的哽咽。几个老人默默低下头,浑浊的泪水滴落在空碗里。抱着孩子的妇女死死咬着嘴唇,把哭声憋回喉咙。石猴端着那碗“双份”糊糊,看着周围族人枯槁的面容和愤怒又绝望的眼神,只觉得那点糊糊滚烫得如同岩浆,灼烧着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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