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晚风带着凉意,吹得院中几株芭蕉叶簌簌作响。
宝玉拖着沉重的步子,几乎是挪进了自己的院子。
他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涣散。
琪官那些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话语,还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登基”、“清除旧患”、“抄家流放”、“阶下囚”……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他脆弱的心脏。
“二爷回来了?”
袭人正在廊下吩咐小丫头点灯,见宝玉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头猛地一沉,连忙迎上去搀扶,
“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可是在外头受了风?”
宝玉被她扶住,身体却像没了骨头,软绵绵地倚着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浑身抑制不住地轻颤。
袭人吓坏了,连声呼唤:“二爷?二爷!你别吓我!快,快进屋歇着!”
她一边用力撑住宝玉,一边焦急地喊小丫头:“快去倒碗热热的参汤来!”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二哥哥!”
探春的身影出现在暮色里。
她步履轻快,脸上带着惯有的爽朗笑容,手里还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小匣子,像是来串门送东西的。
然而,当她看清宝玉的状态和袭人惊慌失措的模样时,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脚步也顿住了。
“二哥哥!”
探春快步走近,眉头紧锁,声音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
“你这是怎么了?病了吗?脸色怎么白成这样?”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宝玉失神的双眼和微微颤抖的身体。
袭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带着哭腔道:“三姑娘您快瞧瞧!二爷一回来就这样,魂不守舍的,问他也不说话,可急死人了!”
探春心头警铃大作。
琮哥哥的嘱托言犹在耳——留心他见了琪官之后的状态……情绪有何变化……
这岂止是情绪变化?这分明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维持着担忧的神色,将手中的小匣子递给旁边的秋纹,伸手扶住宝玉的另一边胳膊,和袭人一起将他半扶半架地弄进了里屋。
两人合力将宝玉安置在临窗的软榻上。
袭人忙着给他盖锦被,又接过小丫头端来的参汤,小心翼翼地喂他。
宝玉机械地喝了几口,眼神依旧没有焦距,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
探春坐在榻边的绣墩上,仔细观察着宝玉。
他眉宇间锁着浓得化不开的愁苦和恐惧,那是一种她从未在宝玉脸上见过的的绝望。
“二哥哥,”
探春放柔了声音,试探着问,“你今儿出去是见了谁?可是……遇着什么事了?有什么委屈,跟妹妹说说?”
宝玉听到这话,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抬起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看向探春,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却依旧说不出话,只是下意识地摇头。
探春的心沉得更深。
这反应,太不正常了!
她耐着性子,换了个方式:“是不是……跟琪官聊了什么不痛快的事儿?他那个人,唱戏是好的,可有些话未必中听,二哥哥不必往心里去。”
“琪官……琪官……”
宝玉像是被这个名字触动了某个开关,终于发出了声音,却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恐惧,
“他说……他说……琮……亲王殿下……他……他将来……”
“殿下将来如何?”
探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却越发轻柔,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
“二哥哥别怕,慢慢说。殿下怎么了?”
宝玉猛地抓住探春的手腕,力气大得出奇,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眼神里充满了濒死般的恐惧。
“他说……殿下将来要……要登基!要当皇帝!他……他会像对付宁府那样……对付我们荣国府!会抄家!会流放!会把我们都关起来!老太太……太太……还有我……我们都会……都会……”
“住口!”
探春厉声喝止,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她猛地抽回被宝玉抓痛的手,霍然起身,胸口剧烈起伏。
饶是她素来遇事沉稳,也被宝玉口中这大逆不道、足以抄家灭族的诛心之言吓得魂飞魄散!
“宝玉!”
探春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你疯了?!这种掉脑袋的话也敢乱说?!谁告诉你的?是不是琪官?!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
袭人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二爷!我的祖宗!这话可万万说不得啊!这是要杀头的!是要灭门的啊!”
宝玉被探春的厉喝和袭人的反应彻底吓懵了,眼中的恐惧被更深的茫然和无措取代。
“我……我……”
他张着嘴,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将头深深埋进锦被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探春看着眼前崩溃的宝玉,听着那绝望的呜咽,心中的惊怒渐渐被冰冷的寒意和后怕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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