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深处的地宫甬道内,千盏青铜灯盘摇曳着惨绿的光晕,将无数匠人低垂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石壁之上,如同鬼魅起舞。** ** 赵高展开诏书的手指稳定如磐石,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奉陛下遗诏,地宫永闭!尔等……皆从先帝!”** ** 李斯闭目,耳中灌满的是士兵甲胄碰撞的金属刮擦声,是匠人绝望挣扎的呜咽,是沉重闸门碾碎空气的呻吟……还有自己胸膛里那颗心,正坠向深不见底的寒渊。** ** 当那扇象征帝国终极归宿的青铜巨门终于发出“轰隆”一声绝响,隔绝了最后一线天光时,他袖中那份真正遗诏的绢角,已被冷汗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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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的轮廓在九月的暮色里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通往山腹的驰道上,马蹄踏起的烟尘尚未落定,一队轻骑已如旋风般卷至地宫入口。为首的赵高翻身下马,玄色深衣上沾染着长途奔波的尘土,那张素来阴柔的面孔此刻绷得像一块冷铁,腰间紧束的玉带上,悬挂着一枚小小的、却沉甸甸的漆盒。身后跟着的,是同样风尘仆仆、脸色灰败的李斯。
把守地宫甬道的卫尉军士卒认出了来者,手中长戟“哗啦”一声顿地行礼,沉闷的回响在幽深的入口处激荡。甬道内常年弥漫的阴冷湿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新夯土、桐油、金属锈蚀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土腥气。甬道两壁,每隔数步便有一盏巨大的青铜雁足灯盘,灯油由松脂与兽脂混合,燃烧时发出噼啪微响,昏黄摇曳的火光勉强照亮前方。灯光映在甬道深处新开凿的、尚未完全打磨光滑的石壁上,无数匠人佝偻劳作的身影被扭曲拉长,如同壁画上无声的群魔。
“中车府令!丞相!”负责督造地宫最后机关的总匠师公输轨闻讯疾步迎出,他须发灰白,皱纹深刻,一身粗麻短褐沾满了石屑与铜绿,浑浊的老眼带着深深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在赵高和李斯之间逡巡,最后落在赵高腰间那枚小小的漆盒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赵高没有看他,只将冰冷的目光投向甬道深处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暗。“奉陛下遗诏,”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甬道内的嗡鸣与锤凿之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石面上,“地宫,永闭!即刻封存所有通道,激活最后机括!”
“永闭”二字出口的刹那,整个甬道仿佛骤然被冻结。叮当的锤凿声、搬运石料的号子声、青铜器皿的摩擦声……所有声响瞬间消失。匠人们僵在原地,手中工具跌落,发出零星而刺耳的脆响。无数道惊愕、茫然、最终化为巨大恐惧的目光,齐齐汇聚在赵高身上,汇聚在他腰间那枚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漆盒上。空气沉滞如铅,只有灯盘中火焰不安地跳跃着,在匠人们惨白绝望的脸上投下扭曲抖动的光影。
“诏命在此!”赵高厉声喝道,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猛地抽出漆盒中那卷明黄色的帛书,高高举起。帛书在幽暗光线下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篆字如同冰冷的咒文。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呆若木鸡的匠师公输轨和那些面色死灰的匠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晰:“尔等……皆从先帝!永侍陵寝!”
“轰——”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短暂的、令人心脏停跳的寂静后,是彻底爆发的绝望狂潮!
“不——!”一个年轻匠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猛地扔掉手中沉重的青铜锛,转身就向甬道入口方向亡命奔逃。这动作像点燃了引信,几十个身影同时动了,哭喊着,推搡着,如同被驱赶的兽群,不顾一切地涌向那唯一象征着生路的光亮。
“拦住他们!”赵高脸上肌肉纹丝不动,冰冷地吐出命令。
甬道口沉重的脚步声如闷雷滚动,早已待命的大队卫尉军甲士瞬间涌入。他们身着黑沉沉的皮甲,手持长戟或环首刀,冰冷的金属寒光在昏暗的灯下闪烁,迅速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人墙,彻底堵死了出口。领头校尉面甲下的眼神毫无波澜,口中只迸出一个冰冷的字:“杀!”
长戟如林,带着破风声无情地刺出、横扫。环首刀锋锐的弧光划过,带起蓬蓬血雾。奔逃在最前面的几个匠人如同撞上无形的墙壁,惨叫着倒下。一名匠人试图用手去格挡刺来的长戟,手臂瞬间被洞穿,剧痛让他蜷缩在地,发出非人的哀嚎。另一个被刀锋划过脖颈,鲜血如喷泉般溅射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留下大片粘稠刺目的暗红。甬道内瞬间变成了修罗场,血腥气浓烈得令人作呕,压过了原本的土腥与桐油味。绝望的哭喊、濒死的呻吟、兵刃入肉的闷响、甲胄的碰撞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人的耳膜与神经。
公输轨如遭雷击,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着朝夕相处的徒子徒孙像麦秆一样被砍倒,老泪纵横,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赵高脚下冰冷的石地上,额头狠狠磕下,发出沉闷的响声。“中车府令!丞相!”他嘶哑的喉咙发出泣血般的哀告,“老朽……老朽愿死!求中车府令开恩!放过这些后生!他们……他们手上有活计,地宫机关还需人手调试啊!求中车府令!求丞相!”他枯槁的手死死抓住赵高深衣的下摆,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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