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三十七年,深秋。南巡舟船浩荡,碾过浩渺洞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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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灰色的天幕低垂,沉甸甸地压在万顷波涛之上。凛冽的北风如同无数把无形的冰刀,自北方席卷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翻江倒海的力量,狠狠抽打在湖面之上!原本平静如镜的湖水,瞬间被激怒!滔天巨浪层层叠叠,前赴后继地汹涌而起,如同万千头狂暴的巨兽,咆哮着,撕咬着,疯狂地撞击着帝国庞大的楼船舰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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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吱——!嘎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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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云梦号”旗舰,如同漂浮在沸腾熔炉中的一片枯叶,在惊涛骇浪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粗如儿臂的缆绳被绷紧到极限,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沉重的船体被巨浪高高抛起,又狠狠砸下,每一次撞击都带来地动山摇般的震颤,冰冷的湖水如同瀑布般泼上甲板,冲刷着面色惨白、死死抓住船舷的甲士和船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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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端坐于舰桥顶层的御座之上,身披厚重的玄色貂裘,却依旧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颠簸带来的眩晕。冕旒的玉藻在剧烈的晃动中疯狂地碰撞着,发出急促而混乱的碎响,如同他此刻翻腾的心绪。他紧抿着薄唇,线条冷硬的下颌绷紧如刀削,透过被水雾模糊的琉璃窗,死死盯着舷窗外那末日般的景象:铅灰色的天,墨绿色的水,白色的浪沫,交织成一片狂暴而绝望的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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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风浪太大!船队…船队难以行进!已有两艘艨艟被巨浪打翻…恐…恐有倾覆之险!” 浑身湿透、如同落汤鸡般的楼船将军王贲(王翦之子),踉跄着冲上舰桥,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地嘶吼着,盖过风浪的咆哮,脸上写满了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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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没有说话,只是那按在紫檀木扶手上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虬结暴起。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窗外的风雨狂澜,死死钉在远处那片在怒涛中若隐若现、如同巨兽背脊般的青黑色山影——湘山!以及山顶那座在风雨中飘摇欲坠、却始终顽强矗立的古老祠庙轮廓——湘君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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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湖,这片横跨楚地、号称“八百里云梦”的浩瀚水域,此刻彻底撕下了温婉的面纱,露出了它狂暴狰狞的獠牙。北风呼啸,卷起千堆雪沫,冰冷的雨丝如同密集的钢针,抽打在脸上生疼。湖水不再是碧绿,而是翻滚着墨绿与浑浊的土黄,浑浊的浪涛挟裹着断裂的树枝、水草甚至不知名的动物尸体,疯狂地扑向船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味、腐烂植物的气息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属于大自然原始暴力的压迫感。
庞大的帝国楼船舰队,在这天地之威面前,显得如此渺小而脆弱。最前方的几艘作为先锋的艨艟斗舰,在如山巨浪的反复拍击下,早已失去了控制。一艘较小的艨艟被一个高达数丈的浪头狠狠拍中侧面,船体瞬间倾斜超过四十五度!船上惊恐的哭喊声、物品滚落的碰撞声清晰可闻!紧接着,又一个巨浪从另一侧砸来,如同巨神的铁拳!“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那艘可怜的艨艟龙骨竟被硬生生折断!船体从中部猛地断裂开来!绝望的士兵和水手如同下饺子般被抛入冰冷刺骨、翻滚着白沫的怒涛之中,只来得及发出几声短促的惨叫,便被墨绿色的湖水瞬间吞噬,连个水花都未曾溅起多少!断裂的船体残骸在浪涌中上下沉浮了几下,也迅速消失在视野中。
“稳住!降半帆!舵手顶住!桨手听号令!” 各舰的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嗓子早已喊破,声音淹没在风浪的咆哮中,显得如此微弱。水手们赤着精壮的上身,肌肉虬结,在湿滑冰冷的甲板上拼尽全力操控着巨大的硬帆和沉重的舵轮,绳索深深勒进手掌,磨出血痕。桨手舱内,低沉的号子声带着绝望的韵律:“嘿——哟!嘿——哟!” 沉重的长桨如同巨兽的肢体,艰难地划破汹涌的水流,试图稳住船身。然而人力在天地之威面前,显得如此徒劳。船队如同陷入泥沼的巨兽,寸步难行,只能在风浪的蹂躏下痛苦地挣扎、呻吟。
旗舰“云梦号”的舱室内,气氛比外面的狂风巨浪更加压抑。嬴政斜靠在铺着厚厚虎皮的软榻上,脸色苍白中透着一丝病态的潮红,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那是长期被噩梦、谶语和丹药反噬折磨的痕迹。他刚刚又经历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侍立的寺人正小心翼翼地用丝帕擦拭他嘴角残留的一丝暗红血沫。浓重的药味混合着龙涎香,弥漫在空气中。
廷尉蒙毅、上卿李斯、太医令夏无且以及数名重臣垂手肃立,个个面色凝重,如同等待最后的审判。舱壁上的青铜灯盏随着船体的剧烈摇晃而疯狂摆动,将众人脸上变幻不定的光影拉扯得如同鬼魅。
“陛…陛下,” 夏无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此风浪…非比寻常,恐…恐非人力所能抗衡。陛下龙体为重,是否…是否暂避湘水之阴,待风浪稍歇…”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嬴政那双如同寒潭般冰冷的目光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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