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午后阳光斜照,尘埃在光柱中缓缓起舞。
贞晓兕抱着一摞文书,踮脚趴在主簿公廨的窗棂外,小声唤道:
“阿叔——阿本叔父——”
贞德本正伏案给《开元格后敕》添注,抬头见自家侄女又把幞头戴歪了,不由失笑。
这丫头自从半月前在厨房晕倒醒来后,总有些魂不守舍,时不时会冒出些“发酵温度”“风味层次”之类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词。他搁笔招手:“进来,别学外头那些小宦官扒窗户。”
晓兕蹦进门槛,把文书堆得老高,先施了一礼,便迫不及待地问:
“我今日在礼院听人嘀咕,说圣人新近又赐丽正书院缣帛千匹,惹得中书舍人陆坚拍案大呼‘费国帑’。叔父,那书院里到底养了些何等人物,值得圣人这般砸钱?”
贞德本失笑,抚须道:“小丫头,你把圣人赐帛当作给鸿胪寺买羊酪么?还‘砸钱’。来,坐,叔父给你点点名册,省得你出去闯祸,连贺八公都认不得。”
贞德本先朝西北面拱了拱手:“头一位,自然是今上。圣人雅好笛、羯鼓,更能自己制曲。当年在潞州别驾任上,便与诸儒论《周易》爻变;如今四海晏然,他把‘镇俗’的担子分一半给文士,一半给音乐。丽正书院便是他亲手栽下的‘文治’大旗。”
晓兕眨眼:“可我听舍人陆坚说,旗子太贵。”
贞德本取过一方端砚,当作“印信”,在案上重重一扣:
“燕国公张说,便是替圣人掌旗的人。此人四朝老臣,手腕可比鸿胪寺的大铜鼓。陆坚嫌书院‘无益’,张公一句话顶回去:‘昔帝王太平,多广宫室、蓄女乐;今陛下崇儒缉典,益多损寡。’——听听,把‘文治’说成省钱买卖,圣人能不爱听?”
晓兕吐舌:“原来张相会算账,怪不得户部也让他三分。”
她说着,不自觉地摸了摸袖袋——那里装着一小包从健民街带来的芝麻酱粉。自从发现自己能在两界间穿越,她总习惯随身带些现代的调味料,因为她发现那是连接两个世界的信物。
贞德本抽出一份《群书四录》的草稿:“秘书监徐坚,目下在书院做‘总纂’。此人记性骇人,某年吐蕃使节献金错刀,刀背有鸟篆二十四字,满朝无人识,他随口读作‘神兵垂耀,威加四方’。吐蕃人当场跪拜,说‘唐家天上有文星’。你说这值不值钱?”
晓兕“哇”了一声,暗暗把“徐坚”二字记在小本上。她忽然想起昨日在现代图书馆翻到的资料:张说与苏颋并称“燕许大手笔”,而苏颋那首《汾上惊秋》——“北风吹白云,万里渡河汾。心绪逢摇落,秋声不可闻。”此刻想来,竟与她穿越两界的心境如此相似。
贞德本忽然压低嗓子,学越州口音:“‘晓兕小娘子,可要一柄柳叶?’——这话便是贺八公的口头禅。”
晓兕捂嘴笑:“原来贺学士爱折柳送人。”
“他不止送柳,还送诗送酒。圣人每召入禁中讲《诗》,贺公喝到微醺,把幞头摘下来当笔蘸墨,写‘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圣人拍腿称妙,赐‘金龟’一枚。贺公转手换酒,与书院诸公痛饮,第二天仍准时上直。如此人物,陆坚竟说他‘白吃俸’,岂不冤哉!”
贞德本又抽出一本《唐律疏议》校勘本:“监察御史赵冬曦,在书院专管‘纠谬’。别看他寡言,笔如寒铁。去年张公起草《开元封禅仪》,误引《周礼》‘圜丘’为‘方丘’,赵公当堂折之,张公不怒反笑:‘御史一片冰,正可镇我笔端火。’圣人闻之,赏赵公彩绢五十匹,书院里传为美谈。”
说到此处,贞德本故意板起脸,学中书舍人腔:“‘缣帛千匹,可养边军三百!’”
晓兕扑哧一笑:“陆舍人倒像我们鸿胪寺算羊酪的。”她忽然想起现代那些质疑文化项目浪费公帑的言论,原来古今并无不同。美食、文学、艺术——这些看似“无用”之物,恰是文明最珍贵的切片。
“陆坚精于计簿,却少了一点‘气象’。张公那番话传进内殿,圣人便令高力士把陆舍人的奏本‘留中不发’。——这便是圣人态度:钱要省,可面子里的‘文’更省不得。”
贞德本取笔,在晓兕的袖上写下四句:
东壁图书府,西垣翰墨林。
讽诗关国体,讲易见天心。
“张公献此诗时,正值书院新成。圣人叹道:‘诗里藏着朕的治国大纲。’遂亲笔勒石,立于丽正殿前。小丫头,你日日抄敕牒,可知‘国体’二字,就在这二十字里。”
晓兕听得入神,那些诗句在她心中激起奇妙的共鸣。她忽然想起自己在两界间穿梭的经历——现代美食的“效率化”与大唐美食的“仪式感”,不正是文明的两种表达?她在健民街的快餐店里目睹的匆忙,与长安坊市里对食物制作的虔诚,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在味觉的深处相通。
“那……若我也想去书院做个‘小书童’,可够格?”晓兕问,心里却想着若能进入丽正书院,或许能找到穿越的奥秘,甚至找到连接两个世界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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