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录 第四百九十四回：要质疑

“看来您已经开始想起些什么了。”

云霏端起徵沏好的茶，绕在嘴边轻轻吹了吹。而后，徵便告退，留下白冷和云霏待在后院。小小的石桌上除了一套茶具，还有一个小小的花瓶。瓶中插着一枝野花，金灿灿的，就连白冷也知道那是迎春。这个时节，晌午的室外已经不那么冷了。

“不。足够具体的事，我还是没能想起来。我只是觉得……自己加深了怀疑，并且能够确认有哪些节点是可疑的。”

“那真是恭喜您了。您此行寻我，定是想知道更多了？”

白冷再次摇了摇头，尽管云霏并没有看向她。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长长的花廊里。因为疏于打理，那里并没有春日花坛该有的争奇斗艳。即便如此，那狭长的土地仍算得上生机盎然。去年秋天就睡在土里的种子，或是鸟儿带来的野花的种子，生出一片野性的天地。

“我反而是有些怀疑。”白冷明确地说，“怀疑你对我的思维施加了影响。我本不该怀疑那些。”

“但您已经做出了行动，而且，你身边人的反应也已令您落实了这种怀疑。”

云霏淡淡说着，手指轻轻摸过石桌上刻着的线。这些纵横交错的线歪歪扭扭，是霏云轩的弟子们为了下棋刻的。能看出，从某一条线开始变得笔直，那是角接手了。他发现那群丫头和小子“不务正业”，但难得没有责备。

白冷不能反驳她。

这相当于让他在羿晖安乃的确对他有所隐瞒，和承认羿晖安从来没有重视过他，这两个可能间做出选择。当然，还有第三个——那就是二者兼备。

同时这无疑在促进他加深对义父的怀疑。关于年幼的他该如何生活，明明有成百上千种选择，而神无君偏偏让他住在羿家。

他不想这样。他是说……他不愿让自己对神无君的决策生疑。可这注定是相辅相生的。

“我明白地讲，我不觉得您有这样好心，好心到愿意帮我。”

“你总觉得任何人的行为必然伴随着明确的目的，对吗？”云霏的语气忽然带了一丝严厉，“因为羿晖安是这样影响你的——对吗？”

白冷当然无法反驳。可是，难道不是这样的吗？不只是羿晖安，还有羿昭辰，在羿家和公安厅的环境中所学会的一切，皆是如此。就像每个罪犯，他一定有明确的犯罪动机；哪怕是一时冲动、临时起意，在那个瞬间他也一定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

白冷没有回答她，只是用一种坚若磐石的眼神予以凝视。即便动摇，他也不会将这种动摇展现出来。这就是他的职业身份所规定的。也是从儿时起，神无君就灌输过的生存法则。看来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没能忘记所有的教诲。

“我知道了。”云霏的手终于松开茶杯，“您一定要我说出明确的企图，才会安心。”

“谈不上什么安心，毕竟人是会说谎的。”白冷并不客气。

“即使不是谎言，听者也未必会选择相信不是吗。人生来就是在不断地博弈。”云霏歪过头，并不介怀地说，“您真是不坦诚呀，以前可不是这样。不过，我还是会告诉你的。这并不仅仅是为了让您安心，更是为了我自己。”

人们所陈述的利害关系中，若将自己牵连进去，便显得可信许多。

白冷没有打断她，而是静静等待她的陈述。

“说出来，您大概会觉得可笑吧。我愿意向您提供帮助，当然不是为了加害于您，或是利用这些事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当然能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只是对谁说、说多少，总是难题。”

白色的菜粉蝶从两人之间翩跹而过。大约还是太冷，每一次翅膀的振动都像一次颤抖。

“我想交朋友。”

“交朋友……？”

“听这语气，您一定觉得儿戏吧？但的确如此。我只是，不希望树敌罢了。如今这样的世道，戏曲这样的传统艺术，生存空间本就受到挤占。您的工作一定早就让您察觉，我们光是维持日常的开支，都岌岌可危。生存都成问题，更别提在星徒之间能有什么话语权了。”

“……”

“您的警觉是正常的。若我平白无故对所有人好，人们只会觉得，这种善意是廉价的。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人们接受了我的善意，也只是为了当下的好处。在日后我有求于人时，人们便作鸟兽散。这样的场景，在曜州屡见不鲜不是吗。”

“所以您只是单纯地希望获得人脉？”白冷皱眉，“恕我直言，若您始终与人为善，现在说这番话倒是很有说服力。只不过您和您的弟子，大多对人冷眼相待，我便很难相信。”

“我不觉得您是会被表象蒙蔽的人。不过，您有一点倒是没有理解错：我想拥有更广阔的人脉。但话再说得狭隘些，我最想要的，还是公安厅的人脉。”

白冷直勾勾地看着她。

“为什么？”

“我需要一位好说话，又在公安厅具有一定话语权的人。”

“若您因故落难，我恐怕需要为司法公正性而做出决断。”

“不。”云霏摇头，“不是为了以后的事，而是过去的事。”

“过去的事？”

“嗯。我非常珍视我的弟子，尤其是亲传的几位。在他们之中……有人在年轻时，犯过错误。”她轻声说，“我希望帮他堂堂正正地抬起头，挺起脊梁，到阳光下生活。”

白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云霏的答案太过简单，同时又很坦诚，很真挚。这的确是合理与公安厅攀关系的理由，而且做得没有那么直白，那么难看。

正当他思考时，羽从楼门里走了出来。在看到白冷的一瞬，她微微愣住，不再向前。她随即回过头，对尚隐藏在建筑内部的某人问：

“他是谁啊？”

白冷感到一丝违和。可下一秒，羽便被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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