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烬那句“我们能走到哪里去?”如同一声炸雷,在死寂的屋内回荡,震得每个人耳膜嗡嗡作响,也震散了弥漫在空气中的部分绝望与恐惧。
瘫坐在地的老周停止了啜泣,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陆烬。小七和老烟枪也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目光聚焦在他身上。赵红药抱剑的手臂微微放松,那双清冽的眸子深深注视着陆烬,仿佛要看清他灵魂深处燃起的究竟是什么。
陆烬没有看任何人,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越过了风雪,投向了那片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如今却被无情标注为“可放弃”的土地。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那张被捏得皱巴巴的兽皮密令飘落在地,如同一片肮脏的落叶。
他转过身,面向屋内众人,脸上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死寂,也不是小七熟悉的圆滑世故,更不是刚刚得知真相时的滔天愤怒,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北境玄铁般的坚毅与决绝。
“周伯,”他率先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老周从地上扶起,按在旁边的凳子上,“您的恩情,陆烬铭记五内。若非您冒险示警,我们恐怕到死,都还是糊涂鬼。”
老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陆烬抬手制止。
“您让我们走,是为我们好,我明白。”陆烬的目光扫过小七、老烟枪,最后与赵红药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但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们,能走到哪里去?”
他走到屋子中央,炭盆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墙壁上,仿佛一尊即将出征的战神雕塑。
“南边?炎雀城?且不说这千里冰原,风雪肆虐,我们这些缺衣少食的人能活着走出去几个?就算侥幸到了,我们是什么?是丧家之犬!是逃兵!是累赘!谁会收留我们?我们拿什么立足?去给那里的老爷们当牛做马,祈求一点残羹冷炙吗?”
他的话语如同鞭子,抽打着每个人内心那丝侥幸的念头。现实的血淋淋被再次剖开,逃亡之路,同样是九死一生,甚至生不如死。
“留下来,顺从他们的安排,当这个‘弃子’?”陆烬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极致的讥讽与不甘,“用我们的血肉,用我们的家人、朋友、街坊邻居的命,去给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争取逃跑的时间?去成全他们所谓的‘大局’和‘火种’?”
“凭什么?!”他猛地一声怒吼,如同受伤的雄狮,体内那缕裂炉心火受到他情绪的牵引,“轰”地一下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淡金色的火焰包裹着他的拳头,虽然微弱,却散发着灼热而决绝的气息,将空气中的寒意都逼退了几分。道炉壁上的裂痕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但他浑然未觉。
“就凭他们姓刘?姓王?就凭他们手里有粮?有兵?就凭他们一句轻飘飘的‘酌情应对’?”陆烬的双眼因为愤怒和激动而布满了血丝,他环视着被他气势所慑的众人,“我们的命,就这么贱吗?!”
“我父母,为守北境,战死沙场!他们的牺牲,难道就是为了保护这些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抛弃同胞的蠹虫吗?!”他指着地上那封密令,声音嘶哑,却字字泣血,“我陆烬,道炉破碎,前程尽毁,才换来这点微末力量,难道就是为了今日,像个温顺的羔羊一样,被送上祭坛吗?!”
“不!!!”
这一声“不”,石破天惊,仿佛耗尽了陆烬全身的力气,也喊出了在场所有人内心深处被压抑已久的屈辱与反抗!
小七猛地站直了身体,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恐惧被一种同仇敌忾的怒火取代。老烟枪死死攥着烟杆,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多年未见的光彩。就连赵红药,也微微动容,握着剑柄的手指缓缓收紧。
陆烬喘着粗气,体表的心火缓缓收敛,但他的眼神却比火焰更加灼人。他走到桌案前,那是平日里处理驿站文书的地方,上面还放着一些简陋的城防图纸和名单。
他“砰”地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实木的桌案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上面的笔墨纸砚齐齐一跳。
“别人可以逃!他们的根不在这里,他们的心不在这里!他们抛弃这里,还有别的安乐窝!”陆烬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信念,“但我们呢?!”
他的目光如同烙铁,一一扫过众人的脸庞:“小七,你是在垃圾堆里被老驿丞捡回来的,霜叶城的每一口饭,都养大了你!”
“老烟枪,你在这驿站待了四十年,霜叶城的每一条巷子,都刻在你骨头里!”
“陈石头,刘巧手,还有外面千千万万的街坊邻居!我们的祖坟在这里!我们的记忆在这里!我们流淌的血汗,浇灌了这里的土地!我们的根,就扎在这霜叶城!”
“根若断了,树就得死!”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出这句话,“我们,无处可逃!也——无路可退!”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陆烬粗重的喘息声和炭火的噼啪声。每一个人,都被他这番话深深震撼,一股滚烫的热流在胸腔内涌动,冲散着冰冷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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