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幕低垂,仿佛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巨毯,沉甸甸地压在霜叶城头顶。呜咽的北风不再是无形的气流,而是变成了裹挟着坚硬雪粒的鞭子,抽打着斑驳的城墙、摇晃的招牌,以及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脸上。昨日因陆烬燃火而带来的些许振奋,在这骤然酷烈起来的天气面前,脆弱得如同琉璃盏,一触即碎。
驿站那方不算宽敞的院落里,陆烬静静站立,双眸微阖。他意念沉入体内,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缕于破碎道炉中诞生的心火。淡金色的微光在他指尖若隐若现,如同寒冬深夜里唯一的一点烛苗,顽强地对抗着周遭无所不在的寒意。心火流转之处,皮肤表面的冰寒被驱散,一股微弱的暖意沿着经络缓缓蔓延。
然而,这暖意并非毫无代价。每一次心火的跃动,都会牵引道炉壁上那些蛛网般的裂痕,传来一阵阵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刺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细针,在内里缓缓刮擦。他眉头微蹙,全神贯注于这种危险的平衡——既要熟悉和运用这来之不易的力量,又绝不能让它失控,导致本就岌岌可危的道炉彻底崩碎。
“烬哥!烬哥!”
小七惶急的呼喊声从前堂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阵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院中凝神般的寂静。少年冲进院子,因为跑得太急,脸颊涨红,上气不接下气,眼神里充满了未经世事的慌乱。
“不好了!城主府的亲卫队!披甲持刃的,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陆烬指尖的心火“倏”地一下收回体内,那针扎似的痛感也随之隐去。他睁开眼,眸中并无意外,只有一片沉静如水的了然。该来的,终究是来了,而且比他预想的更快,更不容抗拒。
他拍了拍小七因紧张而绷紧的肩膀,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慌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去,叫上老烟枪,随我出去迎一迎。”
吩咐完,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驿卒棉袍,深吸了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迈步向外走去。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定。
驿站门外,气氛已然凝固。
一支约二十人的玄甲小队,如同铁铸的雕塑般肃立在风雪中。他们身着的制式铁甲上凝结着厚厚的白霜,金属面甲遮掩了大部分面容,只露出一双双鹰隼般锐利、浸透着沙场煞气的眼睛。仅仅是站在那里,一股混合着血腥与铁锈的冰冷气息便弥漫开来,让周围本就稀薄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街面上的行人早已避之不及,连两侧店铺的门窗缝隙后,都藏满了惊疑不定的目光。
为首者是一名队正,身形不算特别高大,但站姿如松,气息悠长。他冷漠的目光扫过驿站破旧的牌匾,最终精准地落在刚刚走出的陆烬身上,像是在审视一件兵器,而非活人。
“驿卒,陆烬?”声音透过面甲传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冰冷,生硬,不容置疑。
陆烬上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行了一个标准的驿卒见礼,姿态不卑不亢:“正是小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压迫感,远胜黑蛇帮的混混,甚至比赵红药那炽烈如火的气息更加深沉内敛。这些亲卫,绝对是北冥军府真正的精锐,手上沾染过无数鲜血,远非他这种刚刚侥幸燃火的半吊子修士可比。
那队正不再多言,唰啦一声,展开手中一卷暗黄色的兽皮诏令。兽皮边缘磨损,透着古旧,上面用朱砂书写着殷红的字迹,仿佛是用鲜血勾勒。
“城主令!”他朗声宣读,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风雪的呼啸,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也传向了那些躲在门窗之后的耳朵,“兹有北冥军府八百里加急军报:极北之地,寂灭寒潮异动加剧,已有确凿迹象表明,小股霜鬼精锐正向我霜叶城方向流窜!”
“霜鬼”二字一出,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寒流席卷而过,连风雪声都为之一滞。陆烬身后的小七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老烟枪握着烟杆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队正的声音继续,如同敲响丧钟:“为保霜叶城数万军民安危,即日起,全城实行一级军管!征调城内所有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即刻前往城防营报到,编入巡防序列,违令者,斩!”
“所有铁匠铺、木工作坊,自接到命令起,立即停止一切民间活计,集中所有工匠、学徒,人力、物料,由军府统一调度,全力打造、修复兵甲及守城器械,怠工者,斩!”
“城内所有粮商、药铺,需在今日酉时前,将仓储数目如实造册,上报军需官,所有物资听候统一调配,私藏、囤积、哄抬物价者,斩!”
“城内所有商户、居民,需无条件服从一切征调命令,协助城防,共渡时艰,抗命不遵者,以资敌论处,斩!”
一连四个“斩”字,如同四柄无形的重锤,裹挟着血淋淋的杀气,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这不是商议,不是劝诫,这是最后的通牒,是战争状态下冷酷无情的铁律。小七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老烟枪浑浊的眼珠里,忧虑几乎要满溢出来。这已不仅仅是守城,这是在用行政和武力,强行抽取整座城市的血肉骨髓,去填塞那道可能随时崩溃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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