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冻城的黎明来得迟缓,天光在厚重的云层后挣扎,透出一种灰败的亮色。连续几日的静默,让微光轩仿佛成了风暴眼中唯一静止的点,但空气中弥漫的无形压力,却与日俱增。
陆烬腿上的夹板仍未拆除,但已能在不牵动伤处的情况下,自行坐起,甚至尝试引导元气进行更复杂的周天循环。道炉内的“灯花”稳定地提供着支撑,来自西城区的、坚韧的“人气”是主要的滋养源泉。然而,内城清洗区域传来的那些混乱、恐惧乃至怨毒的意念碎片,依旧如同背景噪音般干扰着他的感知,提醒着他外界正在发生的、因他而起的血腥现实。
道心上的那层薄雾并未完全散去。影九的话点明了方向,但践行之路,依旧需要更坚实的内在支撑。
就在这日清晨,一阵熟悉而有力的脚步声打破了微光轩连日的沉寂。那脚步声带着风尘仆仆的节奏,踏在院落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脆响,坚定而毫不迟疑。
房门被推开,带着一股室外凛冽的寒气。一道高挑矫健的身影逆着微光站在门口,猩红色的斗篷边缘沾着未化的雪屑,肩甲上带着细微的刮痕,正是许久未见的赵红药。
她的脸庞被边境的风霜吹打得略显粗糙,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锐利,如同她背后那柄裹着布帛的重剑。她的目光扫过房间,掠过起身相迎的隼七和谢知味,最终落在床榻上的陆烬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看来我回来得还不算太晚。”赵红药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依旧干脆利落。她解下斗篷,随手挂在门边的衣架上,露出里面紧束的戎装,走到陆烬床边,毫不客气地拉过椅子坐下,目光在他打着夹板的腿和略显苍白的脸上扫过,“伤得如何?道炉呢?”
她的直接让陆烬心中微微一暖。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只有最核心的关切。
“腿骨断了,需要些时日。道炉……”陆烬顿了顿,露出一丝苦笑,“裂痕还在,但暂时稳住了,还有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赵红药点了点头,没有追问细节,只是道:“活着就好。暖阳谷那边局势紧张,烈阳的‘赤焰军’前锋已经抵近谷口,小规模冲突不断。苍牙被妖族长老召回去商议要事,我接到司主密令,先行返回。”
她顿了顿,锐利的目光直视陆烬的双眼:“司主说,永冻城这边不太平,你这里……可能需要人看着点。而且,看你的样子,似乎不只是身上有伤?”
陆烬沉默了片刻。在赵红药面前,他无需,也无法掩饰内心的迷茫。他简略地将黑水镇归来后,名单引发的清洗、权力的冰冷、以及自身对“守护”之道产生的困惑,缓缓道出。他没有提及“灯花”与“人气”感知的具体细节,只聚焦于那份因间接导致他人死亡而产生的沉重,与对前路的疑问。
“……司主挥刀,是为清除毒瘤,保全北冥。我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每当感知到那些因清洗而破碎的家庭,消散的生机,我便忍不住想,我所追求的‘守护’,难道必须要建立在另一部分人的牺牲之上?这与烈阳的征服,本质区别又在哪里?”陆烬的声音低沉,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困惑。
赵红药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陆烬说完,她才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金石之音:“你想得太多了,陆烬。”
她伸手,轻轻抚过放在膝侧、裹着布帛的重剑剑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珍视。
“你看我这把剑。”赵红药的目光也落在剑上,“它很重,很冷,开刃是为了杀人。死在它之下的,有凶兽,有敌人,或许……将来也可能有该死的内鬼、叛徒。”
她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若按你的想法,我执此杀伐之器,与屠夫何异?”她抬起眼,再次看向陆烬,目光灼灼,“但关键在于,我为何执剑,剑锋所指为何。”
“我执剑,最初是为在乱世自保,为光复家族镖局。后来,见识了边境惨状,烈阳暴行,我执剑,便是为了守护身后那些无力执剑的平民,守护北冥这最后一片不受烈阳铁蹄践踏的冻土。我的剑意,源于此心。”
“剑是凶器,不错。但执剑之心,可以是守护。”她字句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重剑敲击在陆烬的心上,“你的‘灯火’,亦然。”
“灯火温暖,可以照亮暗夜,带来希望。但若需要时,它同样可以灼烧邪祟,焚尽荆棘!你不能只看到它温暖的一面,却拒绝它可能带来的、必要的破坏。”
赵红药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剑般锐利:“你纠结于清洗带来的牺牲,觉得自己的‘灯火’因此蒙尘。你可曾想过,若不进行这场清洗,任由那些‘种子’和蠹虫存在,将来会有多少边境将士因他们泄露的情报而无谓丧生?会有多少城镇因他们的背叛而陷落?会有多少家庭,在烈阳的铁蹄和魔神的低语下彻底破碎?那时的牺牲,会比现在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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