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汉彰举着听筒,愣了一下,才没好气地把它扣回话机上。那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将他从某种纷乱的思绪中短暂地拽了出来,却又立刻陷入了另一种猜疑之中。
谁打来的电话?嘛事儿?坐在沙发上的安连奎抬起头,将手中的烟斗在紫檀木烟灰缸上磕了磕,随意地问道,眉头却也不自觉地微微蹙起,显然也察觉到了王汉彰接电话时神色的细微变化。
是秤杆!王汉彰转过身,脸上带着几分被打断重要思绪的不耐烦和浓浓的疑惑,鬼鬼祟祟的,语焉不详,非要我立刻去一趟西于庄外的什么祥林木器厂,说是有‘好东西’给我看,还让我多带几个得力兄弟。哼,也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神神叨叨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被属下故弄玄虚的不悦,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不确定的因素都让他心头烦躁。
“祥林木器厂?”安连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撇了撇,带着几分讥讽笑了起来,“嗬!那他妈不是个做棺材的铺子吗?哈哈!秤杆这逼尅的,神叨叨的让你去棺材铺……怎么的?他是觉得自己最近活得腻歪了,要给自己提前订个上好的寿材,让你去帮着参谋参谋花样儿?哈哈……真是他妈的笑死个人……”
王汉彰手下的这些骨干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存在着微妙的竞争和较劲。就像这南市兴业公司,当初王汉彰在确定经理人选时,确实也考虑过年富力强、敢打敢拼、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秤杆。
但最终,权衡之下,还是觉得资历更老、江湖经验更丰富、处事更为圆滑稳重的安连奎坐这个位置更合适,更能镇住三教九流的场面,平衡各方关系。
虽然秤杆事后并没有对王汉彰明确表示过不满,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心里憋着一股气,觉得自己能力不差,却硬是被这老家伙压了一头,很是不痛快。所以,他和安连奎之间,平日里就少不了些磕磕碰碰,暗中较劲,已是公开的秘密。
安连奎这个人,眼睛里也不揉沙子。面对秤杆几次三番或明或暗的挑衅,他并没有一味隐忍,时不时也会绵里藏针地回敬过去。所以,这一来二去,两人之间不说是势同水火吧,反正也是面和心不和,没事基本不怎么说话。
此刻听着安连奎带着明显嘲讽意味的笑声,王汉彰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并未出声制止。他需要手下人有竞争,但不能过度内耗。这种程度的摩擦,尚在他的掌控之内。
但安连奎笑着笑着,那夸张而刺耳的笑声却突然像是被人用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如同川剧变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疑、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锐利神色。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将烟斗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他很清楚,秤杆这个家伙,虽然为人抠门、嘴碎、爱显摆,令人讨厌,但能在这天津卫的市井江湖里混成个地头蛇,在三教九流的下层社会里编织起一张属于自己的关系网,绝非纯粹的草包。
这家伙在某些方面,有着过人的机灵、再加上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打听消息、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脏活上,往往能有出人意料的表现。
他在这个全城搜捕、人心惶惶的紧要关头,突然给王汉彰打来这么一通没头没脑、语带兴奋的电话,神神秘秘,卖足关子,还特意点名要去一个偏僻的、透着不吉利的棺材铺……木器厂能有嘛好东西?那地方除了出产棺材、马桶、大木盆,还能有嘛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特意请王汉彰亲自前往的“宝贝”?难道说……
王汉彰也几乎在同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心猛地一跳。秤杆这个人不爱开玩笑。再说了,这家伙出门不捡钱就算丢,平时抠门得很。他能舍得买嘛好东西?难道说……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与安连奎投来的、充满了震惊与急切询问意味的眼神撞个正着!两人都从对方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紧绷的面部线条中,看到了同一个几乎呼之欲出的、令人心跳加速的猜测!
“老安!”王汉彰不再有丝毫犹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即将揭开谜底、面对真相的决断,“别琢磨了!招呼几个得力的弟兄,要手脚利索、枪法准、嘴巴严实的!备车,跟我出去一趟!快!”
法国产的六轮卡车,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颠簸在通往西于庄的土路上。车斗里,坐着七八个精悍的年轻伙计,一律穿着短打衣衫,腰里鼓鼓囊囊,显然都别着家伙。
王汉彰和安连奎并排坐在狭窄的驾驶室里,两人都沉默着,各自望着窗外飞逝的、越来越荒凉的景物。正午的阳光白晃晃地炙烤着大地,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肃杀之气。
道路两旁是连绵的盐碱荒地,枯黄的芦苇在风中无力摇曳,远处零星散布着低矮破败的土坯民房,如同匍匐在地上的灰色巨兽。一些光秃秃的、扭曲的树干顽强地立在田埂上,枝丫指向天空,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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