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业当天,诸事繁杂,宾客如云,名角荟萃,王汉彰如同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里外照应,忙得是脚不沾地,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直到月上柳梢,最后一位贵宾的汽车尾灯消失在街角,王汉彰才觉出浑身筋骨酸疼。他靠在门廊的罗马柱上,望着满堂狼藉:残羹冷炙堆在描金瓷盘里,瓜子壳在青砖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几个跑堂的正在收拾桌椅,疲惫的脸上却带着喜色——今日收到的赏钱比往常一个月还多。
就在这时,他猛地想起那个穿着灰布长衫的瘦削身影。于师兄是午后来的,既不道贺也不入座,只在后院那株老槐树下站了半晌,浑浊的眼珠望着新漆的匾额出神。王汉彰当时正送鲍总长打道回府,待得脱身,树下早已空无一人。
“汉彰,你那位师兄早就走了!神神叨叨的,没留几句话,不过临走之前,倒是给你留了这个。”高森说着,从柜台下面摸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粗糙的毛边纸,递了过来。
王汉彰接过纸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用带着一股狠劲的毛笔字写着四句话:
太极分阴犯三煞,龙盘虎跃扰清嘉。
玄虚暗度阴阳界,静守玄坛可避愆。
“这……这是他妈的嘛意思?”王汉彰反复看了两遍,只觉得这二十八个字分开来都认识,凑在一起却如同天书,把他绕得一头雾水。他心里不免有些烦躁,这个于瞎子,有话从来不肯明说,非要弄这些玄乎其玄、云山雾罩的谶语偈子,让人摸不着头脑。
站在他对面的高森更是苦笑着连连摇头,一脸的茫然:“你别看我,汉彰。我肚子里这点墨水你清楚,这上头好些字我连认都认不全,更别说琢磨是嘛意思了!对了,这最后一句最后一个字念嘛?看着就邪性!”
“念‘千’!”王汉彰没好气地说道,“愆,就是罪过、灾祸的意思!操,我他妈有嘛罪过?开了个茶楼,安顿了师父的旧人,挣点干净钱,我罪在哪儿了?祸从何来?”
王汉彰不屑的笑了笑,继续说:“于瞎子这是修道修魔怔了。咱们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真金白银,那些玄虚话...话未说完,王汉彰已扬手将纸团掷出,那团灰影在月色里划了个弧线,落进盛着残茶的铜盂中。
“哼,这老家伙,甭搭理他!我看他就是闲的!行了,今天大家都累得够呛,赶紧收拾收拾,早点关门歇着吧!”他最终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仿佛要将那纸团连同上面的不祥话语一起甩掉,转身又去后台检查最后的收尾工作去了。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天宝楼的生意果然如同王汉彰预期的那般,一路高歌猛进,红火得烫手!借着开业时政商名流云集的巨大声势,以及那份堪称奢侈的堂会节目单在津门引起的持续热议,天宝楼几乎天天座无虚席,门前车水马龙,成为英租界乃至整个天津卫最炙手可热的社交场所。
天宝楼的盛况成了津门街头巷尾的谈资。报纸上用冠盖云集夜夜笙歌来形容这方新晋的销金窟。王汉彰特意请人打造了十二扇缂丝屏风,将大堂隔成数个半开放的空间;又从苏州订制了整套的紫砂茶具,连奉茶用的托盘都是掐丝珐琅的。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张镶贝母的节目单:京津两地的名角轮流登台,有时一晚上能听见三种不同流派的《空城计》。
各界名流趋之若鹜,当红名角儿也以在此登台为荣。每天晚上,华灯初上,天宝楼内便是丝竹盈耳,笑语喧哗,觥筹交错之间,不知多少生意和秘密在此达成。
开业仅仅半个多月,高森拿着账本给王汉彰看时,那上面赫然记录着五万多块大洋的惊人流水!照这个势头下去,最多两个月,前期投入的几十万大洋巨资就能全部回本,之后便是源源不断的净利!
王汉彰志得意满,早把于瞎子那张破纸条和那几句鬼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觉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俗话说得好,盛极必衰,物极必反!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这世间万事万物,似乎总难逃这个铁律。
五月二十五日,晚上七点刚过。天宝茶楼内正值一天之中最热闹、人气最旺的黄金时段。楼下散座满满当当,嗑瓜子声、喝茶声、叫好声不绝于耳。
楼上雅间更是贵客临门,政界要员、商界巨贾或在密谈,或在应酬,气氛热烈。
舞台上,正是津门有名的铁片大鼓女艺人王佩臣在演唱她的拿手曲目《摔镜架》。这出曲子因为内容涉及男女情爱、家庭人伦,在市华界的茶馆戏园里是被明令禁演的。
但天宝楼地处英租界伦敦道,享有治外法权,自然没有这些束缚,也因此吸引了不少猎奇而来的观众。醋溜鼓王王佩臣那婉转悱恻、带着几分泼辣风情的唱腔,引得台下不少男客如痴如醉,摇头晃脑。
就在这一片升平热闹、似乎坚不可摧的繁华表象之下,危机如同潜伏的毒蛇,骤然露出了獠牙!
毫无征兆地,从与大厅仅一门之隔的后厨方向,猛地传来“轰”的一声沉闷巨响!那声音并不尖利,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震动,仿佛地底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紧接着,一股粗壮的火舌,夹杂着浓黑的烟雾,如同一条被激怒的赤色妖龙,猛地撞开后厨那扇虚掩着的门,疯狂地窜入了人来人往的后台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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