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天宝楼内依旧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名角们的精彩献艺引得阵阵喝彩。然而,一些年事已高、精力不济的遗老耆宿,或是那些日程排得满满、身份格外显赫的政商界宾客,已开始陆陆续续地向王汉彰拱手告辞。
王汉彰深知这些人一个也怠慢不得,他始终亲自站在天宝楼大门前那光可鉴人的青石台阶上,脸上堆着热情洋溢却又分寸感十足的笑容,对着每一位离去的贵宾,无论是前朝王爷还是下野督军,都说着熨帖的感谢话,亲自虚扶着将他们送上等候的豪华汽车或装饰讲究的马车。
五月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他笔挺的藏蓝色西装上,也映照在头顶那块由华世奎亲题、金光璀璨的“天宝楼”匾额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眼前的一切——络绎的车马、喧腾的人气、宾客满意的笑容——都显得那么圆满,那么顺遂,仿佛预示着他王汉彰和这座天宝楼,都将如同这当空的烈日,蒸蒸日上,前程似锦。
就在他刚刚躬身送走了启新洋灰公司的大老板、前江西督军陈光远,看着那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缓缓驶离,他直起有些发酸的腰板,脸上带着尚未褪去的笑意,正准备转身回到茶楼内,继续照应那些尚在品茗听曲的贵客时,异变陡生!
大门外围观的人群尚未完全散去,依旧有三五成群的人在指指点点,议论着今日这津门罕见的盛况。就在这略显嘈杂的人影之中,突然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闪出来一个人。
此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旧长衫,脸上架着一副老式圆片墨镜,镜片颜色深重,将他大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之下。他右手拄着一根油光发亮的竹竿,探路时发出“笃笃”的轻响,左手则提着一面几乎看不出本色的招幌,上面用浓墨写着铁钩银划、却透着一股邪乎劲的斗大黑字——“铁口神断”!
这瞎子看似步履蹒跚,动作却异常迅捷,紧走两步,冲着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的王汉彰,用一种略带沙哑却又异常清晰的嗓音喊道:“师弟!汉彰师弟!你开了这么大的买卖,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也不跟我言语一声?莫不是发了财,就看不起我这算命的穷师兄了?”
王汉彰闻声,赶紧回过头。待他看清来人的模样,脸上的错愕瞬间化为又惊又喜的笑容。这瞎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行事诡秘,许久未曾露面的师兄——于化麟!
“哎呀!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于师兄您老人家大驾光临!”王汉彰哈哈一笑,脸上看不出丝毫嫌弃,反而透着一股真切的热情。
他快步从台阶上走下来,一把亲热地挽住于瞎子干瘦的胳膊,笑着说道:“您老人家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刮的这是什么仙风把您给吹来了?我就是想告诉您,也得知道您在哪座仙山修行不是?来来来,嘛也甭说了,赶紧里面请,尝尝我这新到的明前龙井,正好也给师弟我这买卖指点指点!”
然而,于化麟却没有顺势跟着王汉彰往里走。他那戴着墨镜的脸微微扬起,对着天宝楼气派的大门和那块金光闪闪的匾额,仿佛能“看”穿什么似的。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大门口,上下左右地“端详”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藏在破旧袖筒里的右手手指,却在飞快地掐算着什么,嘴唇微微翕动,念念有词。
过了足足有五六分钟,就在王汉彰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的时候,于瞎子忽然面色一紧,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低下头,凑近王汉彰,压低了声音,语气严肃得吓人:“师弟!你……你这么大的买卖开张,事先就没正儿八经地找个明白人,好好给算算?就……就这么莽莽撞撞地开了?”
王汉彰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笑道:“找了呀!这事儿我哪敢马虎?我们茶楼的经理高森,也是我干哥,办事最是稳妥。他特意花了十块大洋,请了一位有名的先生给看的日子。那位先生拍着胸脯说了,今天这天时地利,是壬申年甲辰月丙寅日,乃天德贵人照命,财星得合,主逢凶化吉,广纳财源,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大吉大利之日!怎么了,于师兄,听您这意思……莫非,这日子有嘛不妥的地方吗?”
王汉彰知道,于瞎子这人虽然十句话里有九句半是在云山雾罩地忽悠人,混迹江湖全凭一张嘴,但剩下的那半句真言,往往能直指要害,甚至屡有应验。他绝非那些只会照本宣科、骗几个铜板的普通江湖骗子,他的肚子里是绝对有些常人不会的真东西!
“哼!好的不能再好?大吉大利?”于瞎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冷、极尖锐的嗤笑,那笑声像是数九寒天里的碎冰碴子,硬生生砸在人的皮肤上,又冷又疼,“你们从哪儿踅摸来的这种半吊子‘空子’?看他妈两本粗浅的相书、通胜,就敢出来打着周易的幌子骗钱了!真是害人不浅啊!”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平复情绪,但语速反而更快了,如同连珠炮般砸向王汉彰:“没错!单从表面上看,今天的年干壬水,月干甲木,看起来确实是天德照命,财官双美,一片祥和之气!可是你往细里看!日干是丙火!丙火见月支辰土,这在命理星煞之中,是标准的‘劫煞’当值!是吉中藏凶,暗伏劫夺破损之象!这叫哪门子的好的不能再好?这分明是……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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