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正题终于来了!
这看似随意的问话,如同一把淬了毒的软刀,悄无声息地抵在了王汉彰的心口。王汉彰心中凛然,所有的杂念瞬间被清空,只剩下高度戒备的清醒。
他知道,之前所有的寒暄、试探、乃至赵若媚引发的那场闹剧,都不过是序曲。这才是茂川秀和今日亲自登门、耐心周旋的真正目的——试探,或者说,是逼他在无形的天平上,放下属于自己的那份筹码。说白了,是逼自己表态。
他脸上立刻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江湖腔调,连连摆手,打着哈哈说道:“哈哈!茂川先生,您这可真是抬举我了!我王汉彰算个屁啊?一个在码头混饭吃的小买卖人,肩膀上扛的是脑袋,不是顶戴花翎!国家大事?那是南京蒋委员长、北平张副司令,还有你们日本国天皇陛下、内阁总理那些顶了天的大人物们,该操心、该掰手腕的事儿。哪轮得到我这种连个屁都算不上的小角色,在这儿不知天高地厚地嚼舌头根子?”
他身体前倾,故作推心置腹状:“要我说啊,这打仗不打仗的,那是南京蒋委员长和你们日本国大人物们该操心的事儿。我呢,就是个俗人,只要那枪子儿还没顶到我的脑门子上,我就得琢磨着怎么挣钱,怎么养活手底下这一大帮子弟兄,怎么让我家里老小有口饭吃!别的,都是虚的。”
他巧妙地试图将话题引开,“茂川先生,咱们还是说点实在的,比如……有嘛能挣钱的买卖照顾我?”
然而,茂川秀和显然不打算让他轻易蒙混过关。他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金色烟盒,“啪”地一声弹开,抽出一支带有金色滤嘴的日本“樱花”牌香烟,在烟盒上轻轻顿了顿,然后才凑到嘴边,用打火机点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淡蓝色的烟雾在空气中袅袅升起,盘旋,扩散,给这间本就压抑的会客室更增添了几分迷离与不安的气氛。
透过那不断变幻形状的氤氲烟雾,茂川秀和脸上那副仿佛焊死在脸上的、令人心底莫名发冷的笑意,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虚假。他悠悠地吐出一串近乎完美的烟圈,看着它们缓缓扩大、变形,最终消散在空气里,这才开口说道,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王桑,过谦了,实在是过谦了。只是随便谈谈,交换一下看法,不必如此紧张,也不必……妄自菲薄。”
他轻轻弹了弹烟灰,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演奏乐器。“在我眼里,你王桑,可从来都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你是这南市地面实际上的掌控者之一,码头、货栈、车行、脚行,哪一样离得开你的‘关照’?你手眼通天,三教九流的朋友遍布津门,消息之灵通,恐怕连某些官面上的人物都望尘莫及。对于眼下这场牵动亿万人心的战事,对于时局的走向,你必然有自己独到的、深刻的见解。我,今天就是很想听听你的……真实看法。” 他刻意在“真实看法”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锁定王汉彰。
步步紧逼!如同收网的渔夫,缓缓拉紧绳索!
王汉彰知道,对方已经堵死了他所有敷衍的退路。如果自己继续装傻充愣,含糊其辞,不抛出一点有分量的、哪怕是经过伪装的东西,这个狡猾如千年狐妖的日本特务头子,绝不会善罢甘休,甚至会因此彻底认定自己心怀叵测,从而加深怀疑,引来更直接、更危险的打击。他在心中飞速地权衡着,计算着每一句话可能带来的后果。
他脸上的玩世不恭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那层江湖的油滑外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神色慢慢变得郑重起来,目光也由之前的闪烁躲闪,变得略微深沉和凝重。他伸出右手,端起了面前茶几上那盏早已凉透、茶水颜色变得深沉的青花瓷盖碗,送到嘴边,似乎是为了润泽突然变得干涩的喉咙,又似乎是为了争取最后几秒钟的思考时间,他轻轻地呷了一口冰冷苦涩的茶汤。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终于,他放下茶碗,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茂川秀和那探究的视线,开口说道:“既然茂川先生执意要问,那……我就姑妄言之,您也就姑妄听之。说得不对的地方,您全当我是在放屁,别跟我一般见识。”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语气平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上海开战,到今日也有几天了。我听说……嗯,只是道听途说啊,贵**队的进展,似乎并不像当初预想的那么顺利?别的地方我不清楚,就说这闸北吧,我可是听说,光是29号凌晨那场上海北站的争夺战,贵国的海军陆战队,就死伤了不下五百号人?尸山血海啊,真是拿人命在填……”
王汉彰在说话的同时,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测量着茂川秀和脸上每一丝最细微的变化。他清晰地观察到,在听到“五百号人”和“尸山血海”时,茂川秀和夹着香烟的那只手的食指,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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