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川秀和是什么时候来的?他选择在这个最微妙、最敏感的时刻现身。他到底在一旁冷眼旁观了多久?又将刚才那场单方面的碾压与羞辱看去了多少?无数个念头如同冰锥,瞬间刺入王汉彰的脑海,让他后背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面对这个日本天津特务机关——青木公馆的负责人,王汉彰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又沉沉地坠了下去。他感觉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力。这压力来自于对现实清醒无比的认知。
王汉彰之所以瞬间如此紧张,汗毛倒竖,绝不仅仅是因为对方那看似谦和温文、实则如同深渊般阴鸷难测的目光。更深层、更残酷的原因在于,在如今这个波谲云诡、日寇气焰正炽、华北局势如同布满干柴只差一颗火星的局面下,他王汉彰,不敢轻易得罪茂川秀和,更得罪不起茂川秀和背后所代表的、正在磨刀霍霍的日本帝国势力!
如果说是在背后搞点小动作,比如说在情报上给日本人使点绊子,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事情,王汉彰不仅敢做,而且乐于去做。这既是身为中国人的一点良心,也是他在这乱世中保持内心不坠的一点微光。
但如果说是和茂川秀和这样的人,当面锣、对面鼓地彻底撕破脸皮,将彼此那点心照不宣的伪装全都扯下来,王汉彰不是没有这个血性和胆量——刚才捏断那浪人手腕时,他的狠辣已表露无遗。而是他不能!他肩膀上扛着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生死荣辱。
他必须为他手下那百十来号拖家带口、指着他这口锅吃饭的弟兄们的身家性命考虑!必须为他家中年迈体弱、经不起任何风波的母亲考虑!必须为他那两个尚且年幼、不谙世事的妹妹的未来考虑!她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绝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意气而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旦日本人恼羞成怒,对泰隆洋行和兴业公司展开全面的、**裸的报复行动,以他们目前这点势力,根本无法与国家机器抗衡,哪怕这个国家机器是外来的。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这个简单而残酷的道理,王汉彰混迹江湖这些年,比谁都明白,也见过太多血淋淋的例子。如果情况真的恶化到那一步,他呕心沥血、苦心经营多年才攒下的这点基业,他视若手足、同生共死的兄弟,他竭尽全力想要庇护的家人……所有这一切,都将在日本人的军刀、刺刀和阴谋面前,如同狂风中的沙堡,瞬间崩塌,灰飞烟灭,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所以,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笑里藏刀的茂川秀和,王汉彰尽管心里邪火乱窜,太阳穴突突直跳,恨不得立刻将地上那几个还在呻吟的浪人,连同眼前这个虚伪的日本特务头子一起,亲手扔进冰冷浑浊的海河里去喂鱼!
但他残存的理智如同最后的闸门,死死地锁住了这股冲动。他明白,此刻,小不忍则乱大谋,自己必须忍耐!必须戴上精心伪装的面具,挂上虚假的笑容,与这条剧毒的眼镜蛇周旋、试探,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杀机四伏的暗涌中,寻找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想到这,王汉彰脸上肌肉微微牵动,硬是挤出了一个混杂着惊讶、客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勉强的笑容,声音也压低了些,带着江湖人特有的那种圆滑:“呦!茂先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您瞧瞧,这门口乱哄哄的……”
他快步上前,仿佛偶遇老友般热情,实则巧妙地用身体挡住了茂川秀和投向那几个被打得半死的浪人的视线,同时对他做了一个清晰的“请进”的手势,语气不容拒绝:“呵呵,这儿人多眼杂,可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还是里面谈,清净!请,里面请!”
王汉彰借着侧身的机会,飞速地向安连奎递去了一个眼神——清场,处理干净,快!
安连奎默契十足。他立刻会意,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随即脸色一沉,转身便对着手下弟兄低声喝道:“看热闹的,都劝散了吧!别堵着门做买卖!”
兴业公司的伙计们闻风而动,如同高效的机器开始运转。一部分人开始客客气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驱散那些仍伸长脖子、意犹未尽的围观人群:“散了散了,诸位老少爷们儿,热闹看完了,该干嘛干嘛去啦!”
另一部分人则动作麻利,趁着人群骚动产生的混乱作为掩护,两人一组,如同拖死狗一般,悄无声息地将那几个被打得半死不活、呻吟不止的日本浪人,迅速地从侧门拖进了兴业公司的后院,地面上只留下几道模糊的血痕和挣扎的污迹,很快也被伙计用扫帚随意地清扫干净。
前厅与后院,仿佛是两个世界。兴业公司的一楼大厅颇为宽敞,红漆地板擦得锃亮,两侧摆放着一些看似普通的红木桌椅,但空气中隐隐弥漫着的烟草和男人的汗味,却暗示着这里并非单纯的商务场所。王汉彰将茂川秀和引至一楼的会客厅,请在了一张宽大的、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沙发上坐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