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说是要带妹妹们去娘娘庙上香祈福的赵若媚,此刻正站在一张显然是临时从兴业公司里面搬出来的长条桌子后面。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旧却干净整洁的蓝色阴丹士林布旗袍,颈间围着一条素色的白色毛线围巾,原本白皙的脸颊因激动和冬日早晨的寒冷泛着明显的红晕,那双平日里看起来温柔似水的杏眼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异常明亮、清澈而坚定的光芒,仿佛有两簇火焰在跳跃。
她的身边,紧密地站着十几个同样年轻、脸上带着稚气却又神情肃穆、眼神炽热的女学生,她们像众星拱月般围绕着赵若媚。长桌的后面,挂着几面临时赶制出来的、用竹竿挑起的白色粗布横幅,上面用浓墨写着遒劲有力、触目惊心的大字:
‘沪上烽烟急,将士浴血拼。学子登街头,为国立功勋。’
‘十九路军守上海,我辈学子助前方!认捐一日膳,暖我战士寒。’
‘宁掷千金护国土,不存半文辱家邦!’
长桌的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个用红纸精心糊好的募捐箱,上面用毛笔写着“支援十九路军抗日捐款”的字样。王汉彰清晰地看到,围在长桌最前面的人群情绪激动,男女老少都有,他们正争先恐后地、几乎是抢着往那几个募捐箱里塞着钱。
银元落入箱底发出的沉闷“哐当”声、铜板碰撞的清脆“叮当”声、以及纸钞被塞入时细微的“窸窣”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那些伸出的手臂,有穿着绸缎马褂的,有裹着粗布棉袄的,此刻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
王汉彰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安连奎那“有劲儿使不上”的憋屈从何而来。也就在这一刻,他的目光猛地一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因为他赫然在那群情绪激昂的女学生中间,看到了两个他绝不想在此处看到的身影!
他那本该在娘娘庙里拈香祷告的二妹王汉雯,还有今年才刚满十五、天真烂漫的小妹王汉婷,竟然也挤在那些女学生中间,手里捧着募捐箱,小脸因为兴奋和寒冷涨得通红,正跟着赵若媚一起,向着围观的人群大声呼吁着什么!
这个赵若媚!王汉彰心头一股邪火“噌”地冒了起来。明明说是去娘娘庙上香祈福,怎么一转眼就跑到这龙蛇混杂的南市三不管,跑到他兴业公司的门口来搞什么抗日募捐了?
她自己一个人不知天高地厚地折腾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把汉贞和汉雯也拉下水!尤其是汉雯,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兴奋和激动,完全不知道此地的凶险。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被巡捕房带走,或者被什么仇家盯上,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就看赵若媚站在台阶上,微微昂着头,对着围观的众人大声说道:“同胞们!父老乡亲们!就在几天前,1月28日深夜,日寇的炮火撕裂了上海的夜空!闸北街头火光冲天,吴淞炮台浓烟滚滚!日本侵略者用坦克碾过我们的街巷,用炸弹炸毁我们的家园,他们狂妄地叫嚣,要三个月灭亡我们中国,要将上海变成他们的殖民地!”
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嘈杂的空气,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可我们的十九路军将士,在蒋光鼐总指挥、蔡廷锴军长的率领下,没有退缩!他们用血肉之躯,为我们筑起了长城!他们没有钢盔,就顶着敌人的炮火冲锋;他们没有厚衣,就在这寒冬腊月里坚守战壕;他们的步枪老旧,却硬生生击退了装备着飞机坦克的日军,迫使敌人四易主帅、死伤超过一万!”
人群发出阵阵惊叹和议论。赵若媚的声音更加激昂,带着哽咽:“我们有战士,身绑手榴弹,冲向敌人的坦克,与敌人同归于尽!我们有司机胡阿毛,宁死不受辱,驾驶着装载军火的卡车冲进了黄浦江!还有炊事员,放下锅铲,拿起菜刀就迎向了敌人的刺刀!他们是在用生命告诉全世界:我们中国人,绝不屈服!”
“但是同胞们!”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痛,“前线的将士们,此刻正面临着绝境!他们缺少弹药,缺少粮食,缺少救命的药品!在这三九寒冬里,很多弟兄还穿着单衣在作战啊!我们南开大学的师生,已经决定绝食一日,把省下来的膳食费,全部捐给前线!我们的附属小学的孩子们,捐出了自己的压岁钱和零用钱,凑起了二百块银元,支援十九路军!北宁铁路的工友们,饿着肚子罢工抗议日本侵略,却纷纷捐出自己微薄的薪资……我们也是中国人,我们是学生,我们不能扛起枪走上战场,但我们可以走上街头,为我们抗日的将士们募捐!”
“同胞们!一分钱,能买一颗射向敌人的子弹!一块银元,能购买一斤让战士们果腹的粮食!一件棉衣,能温暖一位在寒风中为我们厮杀的勇士的躯体!”赵若媚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灼人的热忱,“今天我们站在这里宣讲,不是荒废学业,是为中华之存续而求学!我们低头募捐,不是乞求施舍,是为民族之尊严而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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