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嘛玩意儿?!”王汉彰几乎是以为自己熬夜产生了幻听,或者是电话线路出了什么问题,他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兴业公司的大门被人堵了?我......我没听错吧?老安,你再说一遍?”
南市兴业公司,那是什么地方?明面上做着打扫卫生的工作,实则是掌控着南市地下秩序、收取“平安钱”、调解江湖纠纷的“地下派出所”兼“第二税务局”!
在这鱼龙混杂、华洋交错的天津卫,它是黑白两道都必须仰其鼻息的存在。平日里只有别人绕着走的份儿,在南市这一亩三分地上,但凡是长了眼睛、懂得看风向的人,谁敢不给兴业公司几分面子?
别说是堵门,就是在门口多逗留片刻,都可能被守门的弟兄当成不懂规矩的“空子”给轰走,脾气上来挨顿胖揍也是常有的事。有哪个不开眼、不要命的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大年初几里头,大白天的去堵兴业公司的大门?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简直就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震惊过后,王汉彰迅速冷静下来,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冰锥般的疑惑,从心底“噌”地窜起,直冲顶门心。他以他对安连奎的了解,这个当过胡子,混过军阀部队,杀人如麻的老江湖,手段狠辣,心思缜密,没事的时候还想主动弄点事出来立威呢,怎么可能受这种窝囊气?
平日里若是有人敢在兴业公司门口撒野,哪怕只是多看了几眼,以安连奎的脾气,早就指挥着手下的弟兄们一拥而上,把闹事者撕把碎了扔进海河喂鱼了,怎么可能还会特意打电话过来,用这种带着点无奈和……甚至是“怵头”的语气向自己求救?
“老安,这点事你还值得给我打电话?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王汉彰不怒反笑,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电话线,“这点事儿你还不知道怎么办吗?该打打,该轰轰?是谁这么大胆子,摸清楚底细没有?算了,不管是谁,敢到咱们兴业公司闹事,那就不必给他留面子!”
电话那头的安连奎,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干脆利落地应承下来,或者杀气腾腾地表示立刻去办。反而是吭哧瘪肚、支支吾吾了起来,仿佛嘴里含了个热茄子,一句完整囫囵的话也说不清楚。“汉彰……这个……唉……电话里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情况有点……有点特别……”
他最后似乎是被逼急了,才无可奈何地、带着一种近乎泄气的语调说道:“你……你还是自己赶紧过来亲眼看看吧!这事儿……哎……我是有劲儿使不上啊……”
王汉彰的眉头猛然一皱,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脑海中瞬间如同走马灯般闪过无数种可能性——是市政府想来敲打敲打,弄些穿官衣的来恶心人?还是死对头袁文会那边死灰复燃,不知从哪儿请了高手来砸场子,想让兴业公司在大年初几就当众出丑?还是法租界或者日租界的工部局那边有了什么新动作,派了洋人来施压?
但每一种推测似乎都无法完美解释安连奎此刻的异常。安连奎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对官府、对洋人、对同行,那都是不放在眼里的主儿。能让安连奎这种在血水里滚过几遭的江湖老梆子都说出“有劲儿使不上”、“憋屈”这种话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是神仙?是妖怪?自己还真得赶紧去见识见识!
想到这,他没有丝毫犹豫,当机立断,对着话筒沉声说道:“行!老安,你在公司稳住局面,我马上就到!”
说完,他也不等对方回应,便“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转身快步走回餐厅,对着一脸担忧望过来的母亲,只匆匆丢下了一句:“妈,公司那边有点急事,我得立刻去处理一下,您慢慢吃。”
说完,他也不等对方回应,便“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听筒搁回电话机底座的声音在清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脆。转身快步走回餐厅,对着一脸担忧望过来的母亲,只匆匆丢下了一句:“妈,公司那边有点急事,我得立刻去处理一下,您慢慢吃。”
他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那件因熬夜而显得有些皱巴巴的棕色西装,便抓起刚刚随手放在衣帽架上的大衣和车钥匙,身影如风,快步向门外走去。母亲在后面“小心点”的呼唤声,被隔绝在沉重的橡木门之后。
屋外,腊月里的寒风像小刀子似的,瞬间刮在脸上,让他精神一振,也让他心头那团乱麻般的烦躁更加清晰。正是过年期间,南市三不管地带简直人山人海,热闹得近乎癫狂。
卖年画的摊子红彤彤一片,吹糖人的老汉手巧得像变戏法,拉洋片的箱子前围满了瞪大眼睛的孩子,耍猴的铜锣敲得震天响,再加上摩肩接踵、穿着新衣出来闲逛的游人、挎着篮子采买年货的妇人、以及穿梭其间吆喝叫卖的小贩……几乎到了没有下脚的地方。
空气中混杂着油炸果子、熟梨糕的甜香,劣质香烟、旱烟的辛辣,以及无数人身上散发出的汗味、头油味和廉价雪花膏的味道,各种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铜锣敲击声汇成一片巨大而嘈杂的声浪,冲击着耳膜,也搅得人心更加烦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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