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那因王汉彰清晰而坚决的部署所带来的短暂缓和,如同投入激流中的一颗小石子,涟漪很快就被更深、更沉的压抑感所吞噬。
大战将至的阴影,并未驱散,反而像窗外愈发浓重的夜色,无声地渗透进每一个角落。香烟被一根接一根地点燃,明灭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凝重不安的脸。蓝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在天花板下缠绕、聚集、盘旋,久久不散,仿佛具象化了每个人心头那驱散不去的沉重阴云,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呛人。
王汉彰站在长桌首位,手指挂在看板上的地图,进一步细化监控方案,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指示着哪些路口需要设置暗哨,哪些制高点必须控制,如何利用天津错综复杂的街巷进行交叉监视。
围在桌边的核心人员,如张先云等人,都屏息凝神,不时点头,或用笔在自带的小本子上飞快记录。有人眉头紧锁,盯着地图上标出的海光寺日本驻屯军司令部区域,仿佛要透过纸张看穿那高墙之后的阴谋;有人则下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整个房间除了王汉彰低沉而稳定的布置声,便只剩下纸张翻动、铅笔划过的沙沙声,以及那压抑着的、沉重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那扇厚重的、用以隔绝内外、保障会议隐秘性的橡木房门,被人从外面“咔哒”一声,轻轻地推开了。
这声音在相对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瞬间,室内所有的声音——布置声、记录声、呼吸声——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利刃切断。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惊疑、警惕和下意识的询问,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只见詹姆士先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完美、一丝不苟的黑色燕尾服,胸前的勋章在室内灯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芒,手中稳稳地握着那根象征身份与权力的乌木文明棍。
然而,与他身后室内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气氛截然不同,他的脸上竟带着一种略显轻松的、甚至可以说是从容的微笑,那微笑与他周身严谨的装束形成了微妙的反差,仿佛他刚刚结束的是一场愉快的下午茶,而非得知了一个可能引爆东亚的火药桶。
他动作优雅地摘下头上的圆顶礼帽,,随意地拿在了手中,那双深邃的、洞察世事的蓝眼睛在室内扫视一圈,目光掠过一张张紧张不安的面孔,最后,如同精准的磁石,稳稳地落在了核心人物王汉彰的身上。
“晚上好,小伙子们!”詹姆士开口了,用的是他那带着浓重牛津口音、却意外流利的中文。他的声音温和,语调平稳,仿佛一位长者来到晚辈的工作场所探望,但那温和之下,却自带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从容与掌控感,无形中便抚平了些许室内的躁动,却也带来另一种不同性质的压迫感。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隔着这扇厚实的门板,似乎都能感受到这里面不同寻常的……嗯,紧张气氛。”他微微侧头,仿佛在品味空气中的味道,“想必,诸位正在热烈而严肃地讨论发生在上海的那件令人遗憾且不愉快的事情吧?”
王汉彰立刻迎了上去,脸上的凝重瞬间被一种恰到好处的尊敬所取代。“詹姆士先生,您怎么亲自过来了?”他一边说,一边示意手下给詹姆士搬来一张舒适的扶手椅。
“刚刚结束了与领事馆几位朋友的一场小范围牌局,回到住所,便听到了关于上海开战的紧急消息。”詹姆士一边优雅地坐下,一边自然地解释道。
他将手中的礼帽轻轻放在身旁光洁的桌面上,那根乌木文明棍则顺势靠在了桌沿,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接着,他开始慢条斯理地、一下一下地摘着手上那副柔软的小羊皮手套,动作不疾不徐,与室内尚未完全消散的紧张节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猜测,以你的责任心和敏锐度,这个时候肯定不会待在家里休息,多半会在洋行里坐镇指挥。看来,我的猜测很正确!”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聚焦于王汉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王,你这边有什么来自各方的最新情况吗?我看你和诸位同仁的神色,似乎已经有所安排,并且是相当果断的安排。”
“是的,先生。”王汉彰站在他身旁,简洁地汇报,“我刚刚命令先云,调动我们所有能动用的人力,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监控海光寺日本驻屯军司令部,以及码头、车站等关键地点,严防他们在天津故技重施,挑起事端。同时,也需要关注本地高校学生的动向,我估计大规模的游行示威很快就会出现,需要提前预防可能发生的冲突。”
詹姆士先生认真地听着,那双锐利的蓝眼睛不时微微眨动,显示出他正在快速消化这些信息,并且不时地轻轻点头,表示认可。
他将终于完全摘下的那双小羊皮手套,仔细地叠放整齐,然后放在自己并拢的膝盖上,这个动作本身就像是一种仪式,标志着听取汇报阶段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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