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整,冬日的夜幕早已沉沉笼罩着天津城,只有租界区的路灯在寒风中顽强地亮着,投下一圈圈昏黄的光晕。王汉彰驾驶着那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载着高森,平稳地驶回了位于哆咪士道上的自家宅邸。车轮碾过冰冷的路面,发出单调的沙沙声,一如王汉彰此刻沉重的心情。
这座带着小巧精致花园的独栋西式二层小洋楼,在周围一片风格各异的住宅中显得颇为气派。红砖墙面在夜色中呈现出暗沉的色泽,白色窗框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楼前几级台阶通向一扇厚重的、带着铜质门环的橡木大门。
院子里那几株落光了叶子的海棠树,在寒风中轻轻摇曳着光秃秃的枝桠,像是无声的叹息。车子刚在院门口的铁艺大门前停稳,车灯尚未熄灭,王汉彰就透过一楼客厅那扇宽大的、挂着抽纱窗帘的玻璃窗,清晰地看到母亲那熟悉的身影。
她已经端坐在客厅中央那张铺着软垫的法式沙发里,背脊挺得笔直,显然是早已准备妥当,等候多时了。客厅里明亮的灯光透过窗棂流泻出来,在寒冷黑暗中切割出一块温暖却让人倍感压力的光域。
王老太太今天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打扮。她特意穿上了一件簇新的、用上好的暗紫色团花绸缎面料精心缝制的中式立领棉袄,那深沉的紫色衬得她略显严肃的面容更加威仪,棉袄上用金线细细绣出的“福”“寿”纹样在灯光下隐隐泛着光泽。
下身是同色系、用料厚实的长裙,裙摆处缀着一圈细密的黑色滚边,显得端庄而传统。她那一头夹杂着银丝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水滑,在脑后严谨地挽成一个圆润光滑的发髻,一根素雅别致的梅花银簪斜斜插入发髻,固定得稳稳当当,不见一丝乱发。
她的脸上虽然薄施脂粉,试图掩盖岁月留下的沟壑和连日来因心事重重而显出的憔悴,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严厉和此刻因等待与不满而明显堆积起来的不悦,却如同阴云般笼罩着她,让整个人的气场显得格外凝重,甚至带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她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早已不再冒热气的茶水,显然她已经这样坐了很久。
王汉彰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领带,深吸了一口冬夜寒冷的空气,仿佛要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储备一点氧气,这才推开沉重的车门,和高森一前一后踏上院门内清扫干净的石板小径,走向那扇透着光也透着无形压力的大门。
推开家门,一股混合着淡淡檀香、食物温暖气息和家具打蜡味道的、熟悉的“家”的味道扑面而来,但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这熟悉的空气里,还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
王老太太那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几乎在他们踏入门槛的瞬间,就如探照灯般精准地扫射过来,牢牢锁定在王汉彰身上。王汉彰的出现,并没有让她那紧绷的脸上显现出半点高兴或放松的神色,反而像是终于点燃了压抑许久的引线。
只见她那涂着淡色口红的嘴角往下狠狠一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又重又长的冷哼,声音不算很大,却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和兴师问罪的意味:“哼!你还知道回来啊?王大经理!我还以为这地球离了你就不转了,你早就把这个家、把你这个操碎了心的老娘我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呢!有嘛天大的事,能比给你上门提亲、定下你的终身大事还重要?让你大白天的就连个人影都抓不着,电话也打不通!你眼里还有这个家吗?!”
她的声音如同浸了冰水的鞭子,抽在寂静的空气里,也抽在王汉彰的心上。客厅角落那座仿古落地座钟的钟摆,正不紧不慢地左右摇晃,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更衬得这质问之后的寂静令人难堪。
赵若媚则怯生生地站在王老太太身后的阴影里,穿着一身淡雅素净的浅蓝色棉袍,脸上带着腼腆的红霞,眼神低垂,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一副我见犹怜却又忐忑不安的模样。听到王老太太带着火气的话,她悄悄抬起眼帘,飞快地瞥了王汉彰一眼,那眼神中混合着期待、羞涩,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就听她低声,声音细若蚊蝇,却又足够让王汉彰听清楚,仿佛是在为他解围,又像是在为自己鼓劲,说道:“汉彰……你,你回来啦。我……我已经跟我妈妈打过电话了。在电话里,我把……把我们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我妈妈她……她已经初步同意咱们的事情了,她说……主要还是看你的人品和诚意。”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几分难为情,“现在……主要就是我爸爸哪里……他,他那人最好面子,可能还有些抹不开面子,觉得之前……有点下不来台。不过我爸爸这个人,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到时候……到了家里,你,你多说几句好话,姿态放低一点,估计……估计他就会答应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