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风卷起刑场上的沙尘,扑打在众人脸上。马乐马拉斯跪在冰冷的土地上,蒙眼黑布被粗暴扯下的瞬间,刺目的光线让他眼前一片昏花。
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待视线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身旁土坑里横七竖八倒卧的尸体——那些刚刚还和他一样跪着的囚犯,此刻已成了不会动弹的肉块。暗红的血液从弹孔中汩汩流出,浸透了黄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硝烟未散的刺鼻气息。他的胃部一阵剧烈痉挛,差点将胆汁都呕出来。
随即,他看到了那个身影——王汉彰。这个他昨日还在心里咒骂、盘算着要如何报复的“黄皮猴子”,此刻却站在刑场中央,与那些要枪决他的警察谈笑风生。那个满脸凶相的胡队长,那个阴恻恻的刘队长,在他们面前,这个年轻的中国人竟显得如此从容不迫,甚至……带着一种隐然的权威。
马乐马拉斯的脑子一片混乱。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就被眼前这极不协调、充满诡异的一幕所带来的巨大困惑和更深沉的恐惧所淹没。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他和这些警察是什么关系?一个又一个问题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身体一软,若不是法警在背后牵住了法绳,他早已瘫倒在地,像一滩烂泥。
“刘队长,麻烦你了。情况有变,李处长紧急手令,这个人,”他指了指还跪在地上、浑身像是在过电一般剧烈颤抖的马乐马拉斯,继续说:“这个洋人,我现在要立刻提走!李处长另有安排。”
这位刘队长接过手令,装模作样地仔细看了看上面天津市警察局侦缉处的印章和李汉卿处长的签名。其实,刘队长早就清楚,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本就是王汉彰和李处长的意思,共同谋划好的戏码。他只不过是具体的执行人罢了。
他脸上立刻堆起了心照不宣的笑容,将手令递还,点头哈腰地说道:“哎呦,原来是李处长的命令!没问题,绝对没问题!这点小事还麻烦小师叔您亲自跑一趟,真是罪过罪过。既然有李处长的手令,那这人您随时可以带走!”
他转头对还在发愣的胡队长喊道:“老胡!放人!没听见吗?李处长要亲自审这个洋鬼子!”
王汉彰不再看刘队长,而是冲着许家爵使了一个眼色。
许家爵心领神会,立刻大步流星地走到依旧举着枪、有些不知所措的胡队长面前,毫不客气地伸手,压下了他握着盒子炮的手臂,脸上带着混不吝的笑容:“胡队长,辛苦,辛苦!家伙收起来吧,这人,我们要带走了。”说着,他伸手就去拽住马乐马拉斯背后捆绑的法绳。
与此同时,王汉彰自己则从容地从呢子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精装的“三五”牌香烟。他脸上换上了和煦的、仿佛遇见老友般的笑容,开始给周围那些持枪站立、表情或因寒冷或因刚才的杀戮而显得有些僵硬的法警们逐一散烟。
“诸位兄弟,辛苦了!辛苦了!”他一边分发着香烟,一边用带着津腔的语调说道,“这大过年的,别人在老婆孩子热炕头,诸位还得在这荒郊野地、顶着寒风执行公务,真不容易!来来来,都抽根烟,驱驱寒,也顺便去去这刑场的晦气!”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语气亲切随和,瞬间缓和了刑场上原本肃杀紧绷的气氛。几个年轻法警下意识地接过烟,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受宠若惊的笑意。王汉彰就像个熟练的社交家,在血腥的刑场上,硬是营造出了一种近乎荒诞的“人情味”。
他一边散着烟,一边脚步自然地挪动,看似无意地靠近了侦缉队的刘队长身边。两人身体微微交错的一刹那,王汉彰动作隐蔽而迅速地将一张折叠好的、硬挺的纸张——一张面值一百块大洋的银元券,精准地塞进了刘队长那件半旧西装的内袋里。
他脸上笑容不变,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笑道:“刘队长,今天真是麻烦你和弟兄们了,都受累了。一会儿完事了,带着大家去城里,找个像样点的堂子,好好泡个澡,捏捏脚,松散松散筋骨。所有的开销,算我的!”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半分,带着心照不宣的意味,“你的那一份,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到府上……”
刘队长感觉到手里那张硬挺的纸币,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得如同菊花绽放,忙不迭地将银元券塞进西装内袋,搓着手连声道:“哎呦喂!小师叔您真是太客气了!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代弟兄们谢谢您!太谢谢您了!”
“谢嘛啊……”王汉彰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轻松,“都是自己人,应该的。”他的目光越过刘队长的肩膀,瞥见许家爵已经牵住了马乐马拉斯身上的法绳,将他头上的黑布套摘了下来,随手扔在了一边,正像牵着一条狗一样,将落魄的希腊人往汽车方向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