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车在魁盛茶楼门口停下。这是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二层木结构建筑,飞檐翘角,黑底金字的招牌已经有些褪色。
虽然是大年初三,但茶楼里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对于许多天津卫的爷们儿来说,过年期间泡茶馆、听曲儿、侃大山,是雷打不动的消遣。
马乐马拉斯付了车钱,压了压头上的瓜皮帽,深吸了一口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空气,迈步走进了茶楼。一股声浪混合着茶香、烟味和点心油脂味的热气扑面而来,让他微微蹙眉。
茶楼大堂里,几乎座无虚席。有穿着长袍马褂的老者围着棋盘凝神思索,不时爆出一两声叫好或惋惜;有提着精美鸟笼的闲人,凑在一起比较着笼中画眉、百灵的品相;更有几桌人唾沫横飞地高谈阔论,从国家大事到街坊趣闻,无所不包。跑堂的伙计肩膀上搭着白毛巾,手托着茶盘点心,在桌椅间隙中灵巧地穿梭,吆喝声此起彼伏。
马乐马拉斯站在门口,那双蓝色的眼睛迅速地在喧闹的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桑迪那熟悉的身影。他的心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不安,但很快被自己强行压下。也许桑迪只是迟到了。
就在这时,一个看起来机灵甚至有些油滑的年轻店小二迎了上来,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点头哈腰地说道:“这位爷,您用点嘛?是几位啊?呦嗬!”他像是刚刚注意到马乐马拉斯的相貌,故作惊讶地提高了声调,“还是位洋大人!呵呵,您老这是……喝茶还是找人?”他的目光在马乐马拉斯的瓜皮帽和长袍上打了个转,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我来找人!”马乐马拉斯用他那带着浓重口音、磕磕巴巴的汉语说道,语气有些不耐烦,“中英地产的桑迪,他让我到这里来找他!”他强调了桑迪的名字和公司,试图引起店小二的重视。
“哦,您来找桑先生啊!”店小二拖长了声调,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随即又换上一脸遗憾,“不过您来的可真是不巧,桑先生刚才还在呢,这不,刚带着两位朋友急匆匆地出去了!像是有什么急事。”
马乐马拉斯的心猛地一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涌上心头。“出去了?他让我来这里找他!”
“您别急,洋大人!”店小二连忙安抚道,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可挑剔的讪笑,“桑先生临走时特意交代了,说要是有一位……呃,一位洋人先生来找他,就让小的把人请到二楼的雅间去稍坐,他办完事马上就回来!绝不敢让您久等!”说着,他侧身弯腰,做出了一个“楼上请”的手势。
马乐马拉斯将信将疑,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想白跑一趟。更何况,在雅间这种相对私密的空间里谈话,确实比在闹哄哄的大堂要安全方便得多。他点了点头,闷声道:“带路吧。”
“好嘞!您这边请,小心台阶!”店小二殷勤地在前面引路,带着马乐马拉斯穿过嘈杂的大堂,走上了略显昏暗的木质楼梯。
二楼比一楼清静许多,走廊两侧是一个个用木板隔开的雅间。店小二把马乐马拉斯带到了走廊最尽头的一个雅间门口。“就是这儿了,洋大人,您请进。”他推开了房门,请马乐马拉斯进去。
马乐马拉斯走了进去。雅间不大,陈设简单,靠窗摆着一张硬木茶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仿制的《清明上河图》,笔墨粗糙。桌上放着一把紫砂茶壶和几个倒扣着的茶杯,旁边还有两碟几乎没动过的干果和蜜饯,看起来像是上一拨客人留下的残局。整个房间透着一股廉价的、临时凑合的感觉。
“桑先生说了,他很快就回来,让您在房间里面稍微等他一会儿。”店小二跟进来,用肩膀上的毛巾象征性地掸了掸椅子,“您看,您还需要点些别的吗?咱们这儿有新到的龙井,还有不错的玫瑰糕……”
“不用了,我在这里等他就好。”马乐马拉斯摆了摆手,他现在没有任何喝茶吃点心的心情。他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那顶让他感觉憋闷的瓜皮帽,露出了他那一头与这身打扮格格不入的棕色卷发。
然而,那店小二却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搓着手,脸上挂着那种市井小民讨要好处时特有的、混合着谄媚和贪婪的讪笑,站在门口,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马乐马拉斯身上打转。
马乐马拉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心里一阵厌恶,这些贪婪的、像苍蝇一样的中国人!他强忍着不快,从长袍口袋里摸索出几个冰冷的铜板,递了过去,语气生硬地说:“好了,这是给你的小费,你可以离开了。”
店小二接过那几枚可怜巴巴的铜板,在手里掂了掂,脸上那谄媚的笑容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和轻蔑。“呵呵,”他干笑两声,“您可真是位大方人儿,谢谢您的赏钱了……”他将铜板揣进怀里,不再多看马乐马拉斯一眼,转身退出了雅间,并顺手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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