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道距离王汉彰家所在的哆咪士道确实不远,开车穿过几条寂静的街道,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便抵达了目的地。
这片区域是英租界的心脏地带,繁华而体面。道路两旁商铺林立,虽然已是夜晚,但不少咖啡馆、西餐厅和俱乐部依旧灯火通明,隐约传来留声机播放的爵士乐声。
不远处,英租界大球场的轮廓在夜色中依稀可见,更远处则是着名的先农大院和气势恢宏的庆王府屋顶,这些标志性建筑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身份与地位。
可以说,这个地理位置极其优越,处于租界商业与文化的交汇点,人流密集,消费潜力巨大。
然而,与周边环境的繁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许家爵所指的这座名为Real-time Cinema(真光电影院)的建筑,却透出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衰败与落寞气息。
电影院的门面不算小,但显然缺乏维护。巨大的广告牌上,宣传画已经褪色破损,边缘卷曲,画面上好莱坞女星的笑容显得斑驳而诡异,一看就是长时间没有更换过。
门口的售票处小亭子空无一人,玻璃上蒙着厚厚的灰尘。那扇原本应该光鲜亮丽的弹簧门,其中一扇敞开着,里面黑黢黢一片,没有任何灯光,仿佛一个张着大嘴、择人而噬的无底洞,往外冒着阴冷的气息。门前台阶上的积雪也无人打扫,被来往行人踩得脏污不堪。
王汉彰将车停在马路对面,并没有立刻下车。他摇下车窗,仔细观察着这栋建筑及其周围环境,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方向盘。这地方……看着区位不错啊,左邻右舍都挺热闹,怎么单单它这儿,就混成这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德行?
他像是在问许家爵,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是不是风水上有嘛讲究?还是……背后有嘛不干净的东西?
许家爵也有些挠头,讪讪地说道:这个……彰哥,我还真没细打听。不过我那朋友说,这希腊佬经营不善,放的都是些老掉牙的片子,票价还死贵,跟隔壁几家电影院竞争不过,早就没什么人来了。估计啊,就是不会做生意!
走吧,进去看看。王汉彰推开车门,一股寒风吹来,他下意识地紧了紧大衣领子。两人穿过马路,踩着肮脏的积雪,走向那扇黑洞洞的弹簧门。
推开虚掩的大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和隐约烟草残留的气息扑面而来。放映厅里空无一人,一片漆黑,只有楼道里昏黄的灯泡提供了一点可怜的光源。借助着这微弱的光亮,王汉彰看到空旷破败的前厅、废弃的爆米花机和积满灰尘的宣传立牌。
有人吗?麻辣麻辣丝先生?许家爵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显得格外响亮。
过了一会儿,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二楼传来。一个声音用带着怪异口音的英语回道:谁?是谁在那里?
我们来看房的!中介公司的桑迪介绍来的!许家爵用他那磕磕巴巴的英语喊道。
到二楼来,我的朋友!那个声音说道。
借着楼梯墙壁上的微光,两人踩着吱呀作响的木台阶上了二楼。二楼的情况稍好一些,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门敞开着,明亮的灯光从房间里散发出来。
办公室之中,只见一个五十多岁、头发卷曲灰白、鼻梁高挺的外国男人,正站在办公桌旁,往一个打开的皮箱里收拾着物品——几本书、一个相框、一个铜制的小雕像。办公室里同样凌乱,文件散落各处,显示出主人即将离去时的匆忙与无心整理。
看到许家爵和王汉彰进来,这个男人抬起头,他那深陷的眼窝里,蓝色的瞳孔中先是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随即在看清来者是中国面孔后,又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神色。他用拗口且语法混乱的英语说道:你们……就是桑迪介绍来的人?来看电影院的?
许家爵连忙点头,磕磕巴巴的用英语说道:Yse, yse... im... 。Buyer... how to say... 说了一半,他那半吊子的英语就不灵了,只能求助地转过头,看向王汉彰,低声说:彰哥,买主怎么说来着?我这……我这英语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
王汉彰没有理会许家爵的窘迫,他神态自若地径直走到办公桌前,目光平静地迎上那个外国商人审视的眼神,用纯正而流利、带着标准伦敦西区口音的英语说道:晚上好,先生。我们是中介桑迪先生介绍来的买家。听说您有意出售这家真光电影院
这个大鼻子外国人愣了一下。他大概没料到眼前这个穿着体面、年纪轻轻的中国人,能说出如此地道、甚至带着几分上流社会腔调的英语。
他脸上的轻蔑之色迅速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讶和重新评估的神情。他放下手中的物品,脸上挤出一个商人的职业化笑容,尽管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僵硬:噢!真是令人惊喜!终于遇到一位能够顺畅沟通的中国朋友了!没错,你说得对,我确实打算出售这家电影院。这真是个遗憾的决定,它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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