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理了一下被寒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大衣领子,深吸一口气,上前敲响了那扇熟悉的、如今却显得有些沉重的橡木房门。
过了一会儿,房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大师兄家里用了多年的老妈子,姓孙,大家都叫她孙妈。孙妈见到王汉彰,脸上露出一丝惊喜,连忙让开身子:哎呀,是王先生来了!快请进,快请进!老爷在客厅里呢。
王汉彰提着准备好的年礼——两盒上好的西湖龙井,一对精装的法国红酒,迈步走进了房间里。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檀香味扑面而来,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屋子里比以往少了几分生气,多了几分清冷。
只见大师兄杨子祥正独自一人坐在宽敞却略显空荡的客厅里,靠近壁炉的一张摇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毛毯,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正望着壁炉里跳跃的火焰出神。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两个多月不见,大师兄似乎清瘦了不少,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当他看到提着礼物走进来的王汉彰时,略显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切而温暖的笑容,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说道:汉彰,你来了!快坐,快坐!
王汉彰快步上前,将礼物交给旁边的孙妈,然后规规矩矩地冲着大师兄抱拳,深深作了一揖,语气恭敬地说道:大师兄,新年好!小弟给您拜年了!祝您新的一年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哈哈,好,好,好!杨子祥连说了三个好字,伸出手,亲热地拉着王汉彰的手,一同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自家兄弟,不必如此多礼。怎么样,家里面老太太挺好的?你二妹今年上大学了吧?昨天年夜饭,家里都热闹吧?
托大师兄的福,家里一切都好,都挺好。王汉彰笑着回答,感受着大师兄手心传来的温热,心里却有些发酸。孙妈很快端上来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放在王汉彰面前的茶几上。
两人拉着手坐下,王汉彰近距离看着大师兄,更是清晰地看到他两鬓竟然添了许多刺眼的白发,如同这窗外的积雪,昭示着主人近几个月来内心经历的煎熬与压力。
王汉彰知道,华商赛马会被日本人巧取豪夺这件事,对一向心高气傲、重情重义的大师兄打击有多大!那不仅仅是一桩生意、一份产业的损失,更是尊严的践踏和信念的动摇。他暗自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同情与愤懑。
沉默了片刻,王汉彰斟酌着开口,语气诚恳:大师兄,平时您要是没事的时候,就到我们南市兴业公司去走动走动,散散心。公司里面都是些年轻人,有冲劲,但经验不足,正需要您这样的老前辈、老江湖给他们指导指导,掌掌舵啊!他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确,是想给大师兄找点事做,分点干股,让他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和精神寄托,不至于整日困坐愁城。
杨子祥是何等聪明通透的人物,岂能听不出小师弟这话里蕴含的关切与好意?他感激地笑了笑,拍了拍王汉彰的手背,摇了摇头,开口说:汉彰,你的心意,大师兄心领了。谢谢你。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大师兄我这些年,风里雨里,总算还是攒下了一些家底。虽说比不上从前,但吃饭穿衣,维持这个家的体面,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他话锋一转,神色间却带上了一丝难以启齿的犹豫,沉吟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不过呢……唉,我还真有件事,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商量商量。其实,我原本是打算等出了正月,再去找你的,免得给你添麻烦。今天你正好来了……
大师兄!王汉彰立刻坐直了身体,语气坚决地说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师出同门,亲如手足,您有嘛话、嘛事,就跟我说,千万别客气!只要是我王汉彰能办到的,绝无二话!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既是出于对大师兄一直以来关照的回报,也是江湖义气的自然流露。
杨子祥的脸上露出了更为明显和复杂的为难神色,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又放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瓷杯边缘,犹豫彷徨了半晌,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汉彰,是这样……你也知道,咱们老头子去世之后,家里一下子就垮了。大奶奶分了家,带着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去了上海投亲。剩下的那几个姨太太和红颜知己,也各自拿了一笔赡养费,投奔各处去了。
他叹了口气,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愁云:可问题是,老头子原来府上,还有二三十号下人,都是跟了老头子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的老人了!有管家、账房、厨子、车夫、门房、丫鬟、老妈子……这些人,大多无儿无女,或者家眷远在南方,早就把袁府当成了自己的家。老头子一走,他们顿时就没了着落。
杨子祥继续说道:我念着他们伺候老头子一场的情分,就把他们大部分人都安排到了华商赛马会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管事的继续管事,厨子去赛马会的餐厅,车夫去负责接送贵宾……总算是给了他们一碗饭吃,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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