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房门关闭的声响还在耳畔回荡,仿佛将所有的温暖、理解与亲情都隔绝在了那扇门后。王汉彰大步流星地走在哆咪士道的积雪上,皮鞋踩在刚落下的新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在这寂静的除夕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没有开车,甚至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本能地想要远离那个瞬间变得令人窒息的家。
刺骨的寒风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迎面扑来,毫不留情地钻进他略显单薄的西装外套,顺着微敞的衣领滑入脖颈。那冰凉的触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却也像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在他胸腔里左冲右突、几乎要炸裂开来的邪火。
他的愤怒,其实并非全然来源于小妹不懂事地动了那盒危险的明治洋果子,也不仅仅是因为茂川秀和那充满挑衅意味的除夕夜。
这些,都只是导火索。那积压已久、如同陈年火药般堆放在心底的,是长久以来不被人理解,特别是被至亲之人误解的委屈与孤独,是身处时代洪流、各方势力夹缝中如履薄冰的疲惫,更是对于那晦暗不明、危机四伏的前途,一种深沉而无力驱散的恐惧。
雪花更大、更密了,纷纷扬扬,像是要把整个天津卫都埋葬在纯白之下。他抬起头,任由冰凉的雪花落在滚烫的脸颊上,瞬间融化,分不清是雪水还是压抑已久的湿意。
自从溥仪在日本人的精心策划和下,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逃往了东北,那片广袤的黑土地瞬间被阴云笼罩。原本就暗潮涌动、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的天津卫,反而陷入了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的平静。青木公馆的特务似乎收敛了爪牙,日本驻屯军的士兵也减少了在街头的巡逻。
但王汉彰心里如同明镜一般。他太清楚了,这绝非天下太平的征兆,这不过是下一次更猛烈、更残酷的风暴来临之前,那短暂而压抑的平静,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海河冰面下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下一次风暴来临之时,其破坏力究竟会有多大?自己这艘刚刚启航、看似坚固实则内里充满裂痕的船,能不能扛过去?所有这些,都是一个沉重无比的未知数,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口。
最让他感到恐惧的是,如果自己无法在下一次的暴风雨之中挺过去,那泰隆洋行的所有人都无法幸免。甚至连自己的母亲,自己的两个妹妹,也无法幸存!这是王汉彰无法承受的!这个危局就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口,让他时常在深夜惊醒,冷汗涔涔。
还有……如果日本人不再满足于东北,他们的铁蹄真的踏破了山海关,长驱直入,占领了天津,自己究竟要怎么办?
是为了活下去,保全家人和好不容易攒下的基业,被迫与日本人合作,戴上那顶千古骂名的帽子?还是不顾一切,豁出身家性命,跟他们抗争到底,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这看似简单的二元选择,背后却是无比残酷的现实考量。
而最关键,也最让他感到无力和悲哀的是,无论是战是降,是抗争还是妥协,他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自主话语权。他所拥有的一切势力,都掌握在英租界董事局的手中!他们的一纸命令,一个外交策略的转变,就可能决定这里的天空是什么颜色。这种将命运寄托于他人的无力感,比面对面的刀枪更让人窒息。
叮铃铃——
一阵清脆而略显突兀的弹簧门开门声,猛地打破了雪夜的死寂与王汉彰纷乱的思绪。声音来自街角一家不起眼的门脸,厚重的木质门上方挂着一个褪色的洋文招牌,这是一家开在法租界,主要面向外国水手和侨民的小酒吧。
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除了涌出的一股混合着酒精、烟草和廉价香水的暖流,还飘出了一个女人婉转、哀戚,带着异乡腔调的歌声:
心事若无讲出来,有谁人会知?有时阵想要诉出,满腹的悲哀。踏入七逃界,是阮不应该。如今想反悔,谁人肯谅解……
王汉彰听不懂歌词的具体意思,那是一种陌生的方言。但奇异地,他从那悠扬而悲凉的曲调中,从歌者那如泣如诉的演绎里,清晰地感受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深沉的悲凉与孤独。那旋律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他心中那根最脆弱、最不设防的弦。
他看着那扇正在缓缓关闭的弹簧门,透过门缝,隐约可见酒吧内部昏暗的灯光,以及舞台上,一个穿着鲜艳红色晚礼服的女人,正坐在高脚凳上,对着麦克风深情演唱的身影。那抹红色,在这冰天雪地的黑白世界里,显得如此突兀而又凄美。
鬼使神差地,几乎是一种本能驱使,王汉彰停下了漫无目的的脚步,转身,推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弹簧门,走了进去。
酒吧内部光线晦暗,空气浑浊,弥漫着雪茄烟、酒精和人体混杂的气味。客人确实不算多,三三两两,大多是一些穿着船员服或商务装束的外国人,低声交谈着,偶尔发出低沉的笑声。
王汉彰环顾四周,选择了一个靠近舞台角落的卡座坐了下来,这个位置既能看清舞台,又不那么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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