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房门,王汉彰靠在门板上,沉重地喘了几口气。客厅里寂静无声,与几分钟前的暗流涌动相比,更添了一份死寂。
他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将茂川秀和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和充满威胁意味的话语从脑海中驱散出去。
他知道,麻烦才刚刚开始。茂川这次登门,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自己已经被日本特务机关盯上了,而且对方掌握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他转过身,准备回到餐厅,安抚受惊的家人,至少要把这个年勉强过完。然而,当他走回客厅时,看到的一幕让他刚刚平复些许的心绪再次猛地揪紧。
只见他十五岁的小妹,正拿着茂川秀和刚才放在茶几上的那盒“明治洋果子”,好奇地翻看着上面精美的和风图案,脸上带着孩童天性中对新奇零食的渴望。她看到王汉彰走了进来,抬起头,带着一丝惊喜和期待的语气说道:“哥哥,是明治洋果子!我看我们班上有同学吃过,听说很贵的,味道可好了!我能尝尝吗?”
她的话音未落,王汉彰的脸色已经瞬间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上前,近乎粗暴地一把从妹妹手中夺过那盒点心,连同那盒人参,猛地挥手将它们扔到了门口玄关的角落里,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吃吗吃?!”王汉彰猛地转头,厉声呵斥道,声音因为压抑的怒火和恐惧而显得有些变形,“你知道那里面是嘛?你知道这里面有毒没毒?啊?!这么大的丫头了,怎么就这么馋呢?!”
王汉彰可不是危言耸听,就在去年十月,天津大桥中学的校长陆鹏飞因为在学校里宣讲抗日言论,被日本青木机关的特务半请半胁迫的带到日租界的一家饭店里吃饭。从日租界回来之后,当天下午,这位陆校长便开始拉痢疾,第二天中午,人就不行了!据说死时身体缩成不到一米。虽然家属对外宣称陆校长的急病身亡,但王汉彰知道,他是被日本特务下了毒!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对小妹乱动茂川秀和带来的礼物而如此的暴怒。
小妹已经是个开始懂事的大姑娘了,平日里哥哥虽然严肃,但从未对她如此声色俱厉。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如同当头一棒,把她彻底打懵了。她先是愣住,随即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眼圈瞬间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掉下来,小嘴扁着,强忍着不哭出声,肩膀微微颤抖。
客厅里面的二妹和赵若媚听到外面的动静和争吵声,连忙从里屋走了出来。二妹一看小妹这副委屈可怜的模样,又看到王汉彰怒气冲冲的样子,顿时也来了火气。赵若媚更是心疼地快步上前,一把将受到惊吓的小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赵若媚抬起头,秀眉微蹙,看着王汉彰,语气带着不满和责备:“汉彰!你干什么呀?!大过年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看你把妹妹吓的!她还是个孩子,不就是一盒点心吗?至于发这么大火?”
王汉彰胸口剧烈起伏着,一股邪火在体内左冲右突,找不到出口。他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迁怒于妹妹并不对,但茂川带来的压力、家人对此危险一无所知的天真、以及赵若媚此刻的不理解,都像一根根稻草压在他这头即将崩溃的骆驼身上。
他开口说道:”你们根本不知道,刚才那个人是干嘛的!他是……“说了一半,王汉彰又停了下来。难道自己要告诉她们,刚才那个彬彬有礼的“客人”是杀人不眨眼的日本特务,他送来的东西可能真的有毒?
一直沉默地坐在太师椅上的母亲,却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冰冷和沉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汉彰,”母亲的目光如同两把锥子,直直地钉在王汉彰脸上,“刚才那个……是日本人吧?”
王汉彰心里“咯噔”一下,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支支吾吾地,试图蒙混过关:“他……他是……呃……一个日本洋行的经理。我跟他在业务上,……业务上有点往来!”
他不敢说实话,詹姆士先生很早以前就告诫过他,干他们这一行,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上瞒父母,下瞒妻儿。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因为家人知道得越少,对于他们自身来说就越安全。知道得越多,往往死得越快。
“汉彰——!”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颤抖。她用手撑着太师椅的扶手,缓缓地,却极具威势地站了起来。她的背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慈祥,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绝望的严肃。“你在外面干的什么买卖,挣的什么钱,我从来没过问过。我总觉得,你长大了,有分寸,比你爹有本事,能撑起这个家。”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你给我记住!牢牢记住!你爸爸是怎么死的!”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血泪的控诉和无法磨灭的仇恨。王汉彰的父亲,当年就是因为替工友出头,被三菱天津支社车厢修造厂的日本监工踢碎了肝脏,惨死在家中的。这是王家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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