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若媚的突然到来,反而让王汉彰的母亲暗自高兴。老太太心里像揣了个暖炉,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透着红光。她早就看出来赵若媚这姑娘对自家儿子有意思,人长得俊俏,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会说话似的,性子也温和娴静,说话做事有分寸,家境更是没得挑,父亲是体面的买办,真正的书香门第。
只不过原来自家条件不好,虽说儿子在洋行做事,也算体面,但总觉得与赵家那样的家庭隔着点什么,她心里一直觉得二人之间成不了,颇有些遗憾,平日里想起,总要暗自叹息几声。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汉彰在英租界里面开着洋行,又在南市开着那么大的公司,虽说具体是做什么她一个老太太不甚清楚,但看这来往的人物、家里的排场、儿子日渐沉稳的气度,就知道绝不是小数目。
家里用的、吃的、使唤的下人,都比以往阔气了许多。这不,儿媳妇…呃,至少是未来的儿媳妇人选,都已经主动上门了,还是在大年三十这个团圆的当口,这让老太太乐的合不拢嘴,看着赵若媚的眼神愈发慈爱,仿佛已经看到了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在向她招手,王家人丁兴旺的景象就在眼前。
晚上七点,天色早已黑透,外面的雪下得大了一些,绵绵密密的,院子里薄薄地铺了一层银白,映得窗外也不那么暗了。王汉彰家的餐厅里却是灯火通明,温暖如春。几盏吊灯和壁灯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堂堂的,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王汉彰在院子里“噼里啪啦’的放了一挂一万响的鞭炮。回到屋里,那张硕大的红木圆桌上,已经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象征“年年有余”的红烧鳎目鱼、寓意“喜上眉梢”的虾仁翘南荠、体现“家肥屋润”的锅烧肘子、色泽油亮的油焖大虾、滋补鲜美的清蒸哈什蚂、软糯香甜的江米酿鸭子……此外还有四喜丸子、罾蹦鲤鱼、天津特色的素什锦等等,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充满了天津卫年夜饭特有的豪迈与喜庆,也承载着一家人对来年富足安康的期盼。
一家人,包括初来乍到的赵若媚,都围坐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团圆笑容。就连站在一旁伺候的佣人吴妈,脸上也带着笑意。王汉彰作为长子、一家之主,看着母亲欣慰的笑容,妹妹们高兴的脸庞,以及身边赵若媚那带着一丝羞涩却难掩欢喜的神情,心中也涌起一股难得的暖意和满足。
他深吸一口气,率先举起了斟满琥珀色绍兴花雕的酒杯,清澈的酒液在灯下荡漾,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说几句吉祥的祝酒词,迎接这个对他而言,在事业起步、情感似乎也有所归属的意义非凡的新年。
就在此时,“叮咚——”一声清脆而突兀的门铃响声,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餐厅里的欢声笑语,传了进来。
瞬间,所有的说笑都像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剪断,戛然而止。
王汉彰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眉头瞬间锁紧,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在这个时间段,按照天津卫的‘老列儿’,所有人都在自己家里守着祖宗牌位和至亲家人吃团圆饭,共享天伦,绝无可能出门串亲访友。这是对主家极大的不敬,也坏了自家的运势。门外来的人,究竟是谁?是不懂规矩的冒失鬼?还是…故意来找麻烦的?
餐厅里温暖喜庆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滞、微妙和紧张起来。弟妹们面面相觑,赵若媚也疑惑地看向王汉彰。窗外,除夕夜的雪,依旧静静地下着,无声无息,仿佛要将所有的声音和即将显露的秘密,都彻底掩盖在这片看似纯净的洁白之下。
王汉彰缓缓放下了酒杯,瓷杯底座与桌面接触,发出“磕”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中格外分明。他站起身,对母亲和众人递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沉声道:“我去看看。”
他迈步走到门厅,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先侧耳倾听了一下门外的动静——只有风雪声。他迅速的抬起腿,从脚踝处的快拔枪套里抽出那支小巧的PPK手枪,动作熟练地打开保险,然后将枪紧紧握在手中,顺势揣进了西装裤兜里,右手在兜外握着枪柄,食指虚扣在扳机护圈外。掌心传来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一些。他这才深吸一口气,对着门外沉声问道:“是谁?”
门外传来了一个生硬,却刻意放缓了语速的声音,汉语字正腔圆,但总透着一股子难以融合的异质感:“王桑,请开门,我是茂川秀和!”
听到“茂川秀和”这四个字,王汉彰感觉自己的头皮像是过电一般微微一麻,瞳孔骤然收缩。竟然是他!这大年下的,雪夜除夕,他跑来干嘛?一股极其厌恶和警惕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这感觉,真像是俗话说的,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他膈应人!
茂川秀和,日本青木机关的实际控制人,一个彻头彻尾的中国通。他选择在这个时间点登门,绝不仅仅是“拜年”那么简单。这分明是一种**裸的示威和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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