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了足足有四五分钟。
终于,许家爵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彰哥!我明白了!”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你这是不想跟日本人扯上关系。我懂!我不怕!只要能赚钱,管他别人背后嚼什么舌根子呢!汉奸?哼,老子赚的是日本人的钱!这摊买卖,您放心,我许二子就是拼了命,也一定给你撑起来!保证干得漂漂亮亮的!”
听到这番表态,王汉彰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只是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笑容。“你能这么想,最好……”
他站起身,走到许家爵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也是时候出去独当一面了。但是,二子,你给我牢牢记住一点!”
他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而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我让你去跟日本人周旋,是为了从他们身上抠出钱来,是为了咱们的生存,我他妈不是真让你去给日本人当狗腿子,当汉奸的!”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刀子,直刺许家爵的心底,“许二子,你给我听清楚了!要是让我知道,你借着这层关系,真干了什么数典忘祖、祸害同胞的勾当,真成了日本人的忠实走狗……到时候,可别怪我这个当哥哥的,不讲往日的兄弟情面!”
这冰冷的警告如同兜头一盆冷水,让处于兴奋中的许家爵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脸上的狂热瞬间褪去不少,换上了一丝惊惧和郑重。
他连忙站起身,挺直了腰板,拍着胸脯保证:“彰哥!您放心!这话我记到骨头里了!我许家爵再怎么混账,也不敢忘了根!当年王大爷是怎么……怎么没的,我心里记得清清楚楚!我跟小日本子,也有血海深仇!我就是图财,绝对不会真去当汉奸!我发誓!我要是当了汉奸,我……我天打五雷轰!”
听到许家爵提起自己父亲的死因,王汉彰的眼神一暗,心底那根最痛的神经被触动。他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了一些,却带着深深的疲惫:“你知道孰轻孰重就好……行了,你先下去吧,好好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我让老安陪你一起去见日本人,把这事儿敲定下来。”
“哎!好嘞!彰哥您放心!我肯定准备好!”许家爵如蒙大赦,又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连连点头,然后几乎是踮着脚尖,步伐轻快地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并未随着许家爵的离开而真正消散。王汉彰兀自立在窗边,指尖的香烟早已燃尽,只余一截灰白的烟灰,倔强地悬挂着,如同他此刻悬在半空的心。
楼下,许家爵那轻快得几乎要蹦跳起来的身影,早已融入了天津卫深沉的夜色,但那身影带来的无形压力,却沉甸甸地压在了王汉彰的肩头。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站在巨大棋盘前的棋手,面对强敌,不得不落下至关重要的一子。现在,许家爵这枚棋子,已经被他亲手推过了楚河汉界。
这步棋,看似解了眼前的燃眉之急,为自己和泰隆洋行构筑了一道防火墙,也将一个棘手又充满诱惑的领域交给了看似合适的人选。
但是,许家爵眼中那最后无法完全掩饰的狂热与贪婪,却像一道阴影,在他心中盘旋不去。
这枚棋子,过了河,是能冲锋陷阵,搅乱敌方阵脚?还是会失去控制,反噬自身?甚至……会不会在巨大的利益和权力诱惑下,彻底变成对手的棋子?
落子,看似无悔。
但王汉彰握着虚空的拳头,指节微微发白。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场新的、或许更加凶险的博弈,已经开始了。而他,这个对棋局走向都无法完全掌控的棋手,只能在这时代的洪流和命运的夹缝中,继续艰难地走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王汉彰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船工,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时刻感受着暗流的涌动。他并未直接插手许家爵的任何行动,甚至刻意避嫌,但无数双眼睛和耳朵,却通过秤杆那里,将南市戒烟公会和那十二家重新开张的大烟馆的点点滴滴,源源不断地汇集到他的案头。
许家爵,确实是个“人才”。
王汉彰预想中,那些曾经敢对安连奎拍桌子瞪眼的烟馆老板们会有的反弹和麻烦,并未出现。据秤杆汇报,许二子上任第三天,就把十二家烟馆的老板全都“请”到了新成立的戒烟公会之中。
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许家爵关门跟他们“谈”了一个下午。出来后,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老板们,个个面色灰白,对许家爵的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
有传言说,许家爵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他们各自见不得光的账本或是勾结某些势力的证据,捏住了他们的七寸。也有人说,许家爵直接摆出了日本白帽警察队的名头,扬言谁不听话,立刻按“反日分子”论处,抄家封店。
手段或许不上台面,但效果立竿见影。 南市的大烟生意,以一种超乎所有人预料的速度,迅速恢复了运转,甚至比袁文会时代更加“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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