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菲律宾桃花心木门在王汉彰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白金汉”厅内那令人窒息的奢华与杀机。门内,是残存的硝烟味、威士忌的余烈,以及茂川秀和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怒火与屈辱。门外,走廊幽深,壁灯昏黄,脚下厚实的地毯吸音如噬,只有王汉彰清晰可闻的心跳声,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
酒店一楼的大厅之中,王汉彰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那扇巨大的、镶嵌着彩色玻璃的窗前略微停顿了片刻。
窗外,是英租界夜晚伪装的宁静,维多利亚道上的路灯在湿漉漉的石子路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偶尔有黑色的汽车像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过。
利顺德饭店,这座自同治年间便矗立于此的庞然大物,见证了太多屈辱的条约、秘密的交易、历史的暗流与个人的命运沉浮。 它厚重的墙壁如同沉默的史官,记录着近代中国的伤痛与挣扎。
今夜,它又无声地吞没了一场不为人知的交易,一场用匹夫之勇、亡命威胁和内心最后底线换来的、屈辱的“合作”。这合作,如同饮鸩止渴,明知是毒,却不得不仰头灌下。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海河腥味的凉气,试图压下喉咙口那股混合着烟草、酒精和恶心反胃的灼热感。胸口似乎还残留着炸药捆绑的紧勒感,以及扯开衣领暴露决绝时,那瞬间的冰凉与滚烫。
“夹缝求生,这可不是好干的活儿啊!” 王汉彰在心里默念,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这第一步,踏出的不是生机,而是更深不见底的泥潭。
他整理了一下略微歪斜的领带,抚平西装的褶皱,将那个在包间里亮出伤疤、扯开炸弹的亡命徒形象,重新收敛回泰隆洋行经理冷静自持的伪装之下,然后才迈着看似沉稳的步伐,穿过空旷华丽的大堂,走向那扇缓缓旋转的黄铜大门。
三楼的白金汉厅之中,茂川秀和依旧像一尊僵硬的雕塑般立在原地,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和攥得发白的拳头,泄露着他内心翻江倒海的暴怒。
桌上杯盘狼藉,残酒在雪白桌布上晕开刺目的污渍,如同他此刻被严重践踏的尊严。他猛地抓起那只厚重的威士忌水晶杯,将杯底仅存的一点琥珀色液体仰头灌下,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丝毫无法浇灭那团在心口灼烧的火焰。是被一个他视为蝼蚁的中国混混儿公然挑衅、甚至被迫妥协的奇耻大辱!
毕瑞欣哆哆嗦嗦地凑了过来,胖脸上早已汗如雨下,精心梳理的头发也耷拉了几缕在额前,显得狼狈不堪。他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茂、茂川先生……您千万别动怒,气大伤身啊……我、我那小师弟,他、他就是个浑人!从小就不懂事,驴脾气上来,天王老子都不认!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
“毕桑!”茂川秀和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那双三角眼里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极度冰冷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审视与杀意。
他逼近一步,死死的盯着毕瑞欣,那矮壮的身躯散发出骇人的压迫感。 “你的情报,”他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碴,“大大的错误!”
他进一步逼近毕瑞欣,几乎贴到他的脸上,一字一句,带着刺骨的寒意:“你这位小师弟,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个有勇无谋的武夫!他,很危险!也非常……狡猾!”
毕瑞欣吓得浑身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全靠扶着旁边的椅背才勉强站稳,语无伦次地辩解:“他……他以前在锅伙里,就、就知道好勇斗狠,真的……可能、可能是这几年在洋行,学了点……学了点鬼心眼子……”
“我不需要听这些无用的解释!”茂川秀和低吼着打断,声音不高,却蕴含着风暴。他猛地伸出三根手指,指甲修剪整齐却带着一股狠戾,几乎要戳到毕瑞欣的鼻梁上,“三天!”他咬着后槽牙,面部肌肉扭曲,“我只给你三天时间!”
他死死盯着毕瑞欣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下命令:“我要知道王汉彰的一切!从他穿开裆裤在地上爬开始,到现在!他每一个老师,每一个朋友,每一个仇人!他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女人!他怕什么?他真正在乎的又是什么?是那个泰隆洋行?还是他手下的某个兄弟?或者……还有其他软肋?”
茂川秀和的眼中闪烁着特务特有的、挖掘人性弱点的寒光,冰冷的说:“所有细节,所有!我都要知道!清清楚楚!”
“哈依!哈依!茂川先生放心!我一定……一定把他查个底儿掉!您放心!”毕瑞欣点头如捣蒜,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绸衫后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一条无形的毒蛇缠住了脖颈,随时可能窒息。
茂川秀和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秒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他转身,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留给毕瑞欣一个冰冷而充满杀机的背影。王汉彰……他默念着这个名字,心中的杀意与利用的**交织成一个复杂的结。这个人,必须牢牢控制在手中,或者,彻底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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