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顺德酒店三楼的白金汉包房,是饭店里最顶级的包间之一,面朝波光粼粼的海河,视野极佳。包房内部装修极尽奢华,厚重的波斯地毯,华丽的枝形黄铜吊灯,墙壁上挂着西洋油画,长长的餐桌铺着雪白的亚麻桌布,上面摆放着铮亮的银质餐具和水晶杯。
当王汉彰在毕瑞欣的引导下推开那扇沉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橡木房门时,早已等候在里面的一个中年男人立刻从主位上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他主动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王汉彰的右手,用力摇晃着,同时用半生不熟、带着明显日本口音的汉语说道:王汉彰先生,幸会,幸会!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和许多传奇故事,如雷贯耳啊!没想到今日一见,王先生竟然如此年轻有为,真是英雄出少年!哦,失礼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茂川秀和!非常荣幸能够邀请到王先生!来,快请坐,请上坐!
他表现得极其热情好客,礼数周全,言语之间更是给足了王汉彰面子,任凭是谁在场,恐怕也挑不出他这番言行有任何毛病。茂川秀和看上去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子不高,但身材匀称,穿着一身合体的深灰色条纹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完全是一副文质彬彬的绅士模样。
但是,王汉彰却从他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与他脸上热情笑容截然不同的冰冷和审视。那眼神,就像是一条隐藏在美丽花丛中的毒蛇,正在悄无声息地评估着猎物的价值和弱点。这份伪装出来的热情之下,隐藏的是深不见底的城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王汉彰脸上也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没有失礼。他借着握手的机会,稍稍用力,感受到对方手掌虎口处那明显的、长期持枪磨出的老茧。茂川先生太客气了,您的大名,兄弟我也是久仰了。
他顺着茂川的指引,在靠近窗户、可以瞥见窗外河景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这个位置既能观察门口动向,又离窗户不远,算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安连奎则如同铁塔般,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后的墙角阴影里,双手交叉放在身前,那双眼睛如同探照灯一般,缓缓扫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以及茂川秀和带来的那两个同样穿着西装、面无表情地站在房间另一侧的随从。
承蒙茂川先生看得起,发出邀请,兄弟我不胜感激!王汉彰坐下后,继续说着场面话,再加上我和我二师兄毕瑞欣,那是同门师兄弟,情同手足,关系非同一般。我二师兄引荐的人,那肯定都是朋友,错不了!他这话既捧了茂川,也点了毕瑞欣,意思是看在同门的面子上才来赴约。毕瑞欣站在一旁,脸上陪着笑,神情却有些局促不安。
毕君,请去通知一下侍应生,可以开始上菜了,再把我们带来的那瓶大正年间清酒拿来,我要和王先生好好喝一杯。茂川秀和微笑着对毕瑞欣吩咐道,语气自然,仿佛他才是此地的主人。毕瑞欣连忙应声,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包房。
茂川秀和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王汉彰身上,笑容依旧和煦,但话题却开始转向深入:王先生的背景和经历,鄙人也做了一些粗略的了解。我知道,您的父亲,曾经在我们日本的三菱株式会社天津支社工作过多年,勤勤恳恳,深受器重。而王先生你的启蒙教育,据说也是在当年三菱天津支社为其雇员子弟开办的学校中完成的。说起来,我们之间还有这样一层渊源。那么,不知道王先生是否因此,对我们大日本帝国,抱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特殊的亲近感情呢?
王汉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他本以为茂川秀和拉拢自己,会是一场需要反复试探的持久战。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茂川秀和竟然如此直接,上来就当面锣、对面鼓地跟自己摊牌,而且直接从他父亲和他的童年经历切入,试图在情感和渊源上建立联系。这让他更加确信,南市三不管这片地界,对于日本人来说,其战略意义和实际利益,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更加重要,以至于让他们有些急于求成。
想到于瞎子虚与委蛇的指点,王汉彰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混合着追忆和自嘲的笑容,开口说道:茂川先生,您说的没错,我小时候确实在三菱天津支社办的那个学堂里面念过几天书。不过呢,
他摊了摊手,我这个人,从小就野惯了,屁股坐不住,根本不是块读书的料。学堂里先生教的那些东西,什么假名啊,算术啊,我早就连本带利,全都还给先生了!现在唯一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就是那个留着仁丹胡的日本老师,因为我背不出课文,用那么粗的大木棍子,狠狠地打我的屁股!那滋味,啧啧,现在想起来,屁股蛋子还觉得有点疼呢!他说着,还故作姿态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腰,引得茂川秀和身后的两个随从嘴角微微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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