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瞎子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如同在王汉彰眼前拨开了一层迷雾,让他瞬间看清了整件事情的脉络和日本人背后的真正意图。
不得不承认,这位于师兄确实是有大本事的人,仅凭一些街头流传的消息和他对时局的敏锐洞察,就将日本人的动机和策略猜了个**不离十。
王汉彰心中那因为未知而产生的巨大压力和慌乱,此刻反而减轻了不少。很多时候,可怕的并非危险本身,而是对危险的一无所知。一旦看清了对手的牌路,就算牌面依旧凶险,至少心里有了底,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想到这,王汉彰拿起酒瓶,恭敬地给于瞎子空了的酒杯再次斟满,语气也变得愈发诚恳:于师兄,您真是洞若观火,几句话就把这潭浑水给搅清了。那依您看,眼下这个局面,我到底该怎么应对才好?总不能真就伸着脖子,任由日本人拿捏吧?
怎么应对?于瞎子端起酒杯,却没有立刻喝,而是用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世故和狡黠的笑容,摆在明面上的,无非就是两条路!这第一条路嘛,
他拖长了音调,像是在说书,就是学那袁文会,彻底倒向日本人,跟他们合作。他们让你往东,你绝不往西;他们让你抓狗,你绝不撵鸡。这样一来,眼前这烟馆被封的麻烦,日本人自然会帮你解决得干干净净,说不定以后在这南市,有日本人撑腰,你王汉彰更能呼风唤雨。但是——
他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一声将酒杯顿在桌上,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凛然之气:但是这样一来,你王汉彰这三个字,从今往后,在江湖上、可就跟这两个字画上等号,再也撕不下来喽!小师弟,你别怪我说话难听,现在这是个什么时局?在这个节骨眼上当汉奸,那可真是在火堆上跳舞,看着一时风光,迟早要被这滔天的民愤烧得尸骨无存!袁文会之前何等嚣张?现在不也像过街老鼠,只敢躲在阴暗角落里不敢露头?
王汉彰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等于瞎子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于师兄,我王汉彰虽然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但祖宗传下来的骨气还是有的。给日本人当狗,这种事儿,我王汉彰干不出来!这一点,您放心!
好!好!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小师弟你是条有血性的汉子!于瞎子闻言,用力一拍大腿,脸上露出赞赏的神色。
但随即他又叹了口气,说:可话说回来,这第二条路,就更难走了。如果你铁了心不跟日本人合作,不当这个汉奸,那麻烦立刻就来了。那十二家大烟馆就别想再开门营业,你王汉彰亲口许下的三天之内解决问题的承诺,就会变成一句空话,一个天大的笑话!你这兴业公司拿钱办事、保障平安的招牌,就等于被人当众砸得粉碎!消息传开,南市三不管的这些商户谁还会信你?谁还敢把保护费交到你手里?到时候,根本不用日本人再动手,那些早就眼红你这块地盘的其他帮派、青帮里看你不顺眼的元老,甚至官府里那些见风使舵的家伙,都会像闻到腥味的苍蝇一样扑上来,把你和你这刚刚起步的兴业公司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于瞎子这几句话,如同冰冷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剜在王汉彰的心头,将他面临的绝境血淋淋地剖开。不去,是身败名裂,基业崩塌;去并屈服,是遗臭万年。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房间里的空气再次变得凝重起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市声和两人沉重的呼吸声。王汉彰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烟,却发现烟盒已经空了。
就在于瞎子也陷入沉默,似乎在斟酌措辞时,王汉彰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沉声问道:于师兄,难道……就真的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了吗?
于瞎子似乎就在等他问出这句话。他脸上那高深莫测的笑容又回来了,他伸出右手,用食指蘸了蘸酒杯里残余的一点酒液,然后在光洁的红木茶几上,缓缓地、一笔一画地写下了四个大字——虚与委蛇!
王汉彰的目光紧紧盯住那四个渐渐挥发、变得模糊的酒水字迹,瞳孔微微收缩。这个词他当然懂,意思是表面敷衍应付,暗地里另有打算。但这具体该怎么做?
于师兄,您的意思是……王汉彰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语气急切地追问。
于瞎子擦掉手指上的酒渍,恢复了那副江湖术士的派头,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小师弟,你记住,在这天津卫,尤其是在眼下这个龙蛇混杂、各方势力角逐的当口,要想活下去,活得好,光有狠劲儿不行,光有靠山也不行,还得有这个——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懂得变通,懂得周旋!日本人不是想跟你吗?那你就去跟他们聊!
可是……王汉彰眉头紧锁。
别急,听我说完。于瞎子打断他,你去,不代表你就要答应他们什么。他们说什么,你就听着,表现得客气点,甚至可以对他们的表示受宠若惊。他们提出的条件,你不要一口回绝,那会立刻激化矛盾;但你更不能一口答应,那你就真成汉奸了。你要做的就是把日本人好处吃了,至于说他们让你干的事儿,不疼不痒的,可以帮着干一点。至于说缺德的事儿,那就让他们玩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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